第六十章 伤_本能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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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伤

  天又晚了些的时候,邵斌接了个电话,跟那边简单交流了两句就挂了。

  然后他看着身体前倾认真看电视节目的杨广生:“事儿妥了。你可以用手机了。”

  “嗯。”杨点点头,但没动,眼睛也还在屏幕上粘着。

  电视上正播放着历年的春节小品集锦。杨广生时不时发出极其捧场的笑声,邵斌觉得这种笑点的人不去现场当托真是太可惜了。

  杨广生已经随意套上了一件衬衫蔽体,遮盖住了他身体上的痕迹。散落的黑色头发也不像平时那样梳理整齐,而是在额前柔软地搭着。邵斌觉得,这样的杨广生看起来比在外面的样子更好,身上那种令人难以言说的壁垒变薄弱了不少,倒像是个可爱漂亮的少年。

  邵斌又提醒说:“一天没看手机了。你也不看看是不是有谁找你啊?”

  邵斌觉得这个时候老杨可能会联系杨广生。但因为自己刚才提到老杨,让老板有点不高兴了,于是他这回高情商地没明说。

  但杨广生明显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转头笑着看了他一眼:“哦。行。”

  然后继续看电视。

  邵斌:“……”

  ……不可爱。假象。

  杨广生咧着嘴捧场地把那个小品看完了。然后他站起来,揉揉眼睛,拖着脚上楼拿手机。

  邵斌一个人在厅里坐着,闲得聊,也就看起了节目。看着看着还真看进去了,也跟着笑了两声。

  “哈哈。靠。”他抓了一把托盘里的瓜子嗑了起来。

  大概过了有几分钟的时间,他隐约听见楼上有忙乱的脚步声,就调小了电视音量,把目光转到楼梯那边去。

  杨广生走下楼梯,一边换手打电话一边往身上穿着衣服。

  “什么时候的事?你说他让谁送他去的机场?”

  那边听起来认真地讲述了一番,还问了句什么,但杨广生没回答。他抬头看了眼挂钟,脸色更难看了。

  杨广生这种人,很少会脸色难看的。邵斌二话不说站起身,关了电视,跟随着杨广生一起走到门口去,穿上外套。

  杨广生挂了电话,立马又打了另一个电话:“王院长吗。我杨广生。”

  自报家门后他马上问道:“今天晚上除了那拨人还有没有其他人去疗养院。有?男的女的?有没有一个个子很高的男青年,带着眼镜……不,没带。没戴眼镜。就是,高个儿,长得很好看。找我的。”

  “好,你赶紧问问。我这边等你。”

  杨广生挂了电话把鞋子拿出来穿上,邵斌帮他把大衣取下来。

  “什么情况。”他问。

  “小白去海城了。”杨广生说,“别墅的用人说的。”

  邵斌一愣:“啊?”

  杨取过他手里的大衣,说话的声音好像连他自己都对此事很恍惚不解:“他说去找我了。”

  邵斌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可是他知道去哪儿找你吗。”

  杨广生套衣服的手放缓了一下下马上又继续快速动作起来。

  “他发信息说他去疗养院了,傍晚发的。但现在手机不通。”

  邵斌的疑惑表情里又带上了点震惊:“不是……我怎么没懂呢。他去干什么?林树丰那边分明已经上套了,事情都要结了啊。”

  他脑子里对应着那个关于车祸将计就计的筹划,几种可能性同时像雾气一样在他脑子里弥漫起来,但又似乎左右矛盾,法自洽。

  太他妈奇怪了。

  杨广生:“最近的动车几点。”

  “……”邵斌打开手机:“现在最近的动车十点三十五,凌晨三点半到。”

  “买两张票。”

  杨广生已经开门走出去。

  邵斌只能跟上去。

  ……

  汽车在深夜盛大的飞雪中疾驰,在路灯下展开着如染金的白色双翼般的尾雾。

  “好的,麻烦了。江心白,江城的江,心脏的心,白色的白。能查到吗??哎对,就是……大概是下午到的航班。啊,那个我不太确定,但应该是三点之前。可能是江航,你帮我找找吧。谢谢。”邵斌跟电话那边的人说着,看向身边开车的老板。

  杨广生抿着嘴巴,没什么表情。

  邵斌觉得车开得太快了,于是他抓住了头上的把手。

  过了一阵邵斌接到了回话,说江心白乘客下了飞机直接去打车点,上了一辆车牌号为海Q837E2的出租车。

  邵斌马上又拨了另一通电话。

  打了几个电话后,邵斌把手机握在了手里。

  他转头,不解地告诉杨广生:“出租车公司那边儿联系了那个载你助理的司机,他说他送人到了南郊那个半山腰,雪太大,上不去。然后江心白非要上去不可,就自己下车走了。大约是晚上七点多的时候。”

  现在已经快十点了,距离江心白上山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小时。江心白的手机一直打一直都还是不在服务区。疗养院也没有他上去的记录,如果又是林树丰在搞猫腻的话……

  ……但应该不是林树丰吧。邵斌想到,林现在连自己栽了都不知道,还以为杨广生已经挂了呢,又怎么会再在那小孩身上费多余的事?

  江心白为什么非要上山不可呢。

  邵斌脑子里浮现那张看起来十分具有迷惑性的纯良的脸。

  他想搞什么啊?

  邵斌捏了捏鼻梁。他再次转头看杨广生。

  他想,论如何,计划成果似乎都将遭到一定的破坏。

  汽车甩了个尾,超车。邵斌赶紧抓住了头顶上的把手。

  “你别急,要不我先找个人去报警。”

  杨:“警察接警最后也还是要联系救援队。但是南郊并没有景点和配套救援,如果真出了事,来不及。”

  “那也还是先报着吧?”邵斌说,“咱们动车到了也后半夜了,警察来不及咱们更来不及啊。”

  “你不是认识人吗?”杨广生问他。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有个战友,退伍以后在雪山营地搞过专业救援队。他现在不是在海城做生意来着,你找他,让他现在马上带人过去南郊,以那个事故发生地为原点搜索。多少钱都没问题。”

  “……救援。哦。”邵斌说,“对,他是在海城。但是,他现在不干那个了。这都多少年了。”

  杨:“他肯去条件随便开。你跟他说我是谁。”

  邵斌沉默了一阵,看着他说:“广生,不在服务区的可能性很多,那你睡了一天,手机不也不在服务区吗……那小孩未必就在那儿,也未必就真出了事吧?”

  杨广生:“那要是在呢。三个多小时了。”

  邵斌转过身子:“就算是他在山里,那等警察处理也行吧。那个现场林树丰的人也去过,加上前前后后那些证据,事实就比较完整了。要是咱们现在突然自己叫了救援队去,有可能引起林那边人的注意,还显得之前那些事好像是咱们刻意的不是?海城南郊,又不是珠穆朗玛,南方下场雪而已,不至于。”

  杨广生突然出了一口长气,咬字都紧了:“不至于?邵斌,你见过海城的大雪吗。不至于!你他妈当人人都是特种兵呢。操,让你干嘛你就干嘛,现在别招我。”

  杨往窗外转了下头,又一个漂移。邵斌拉着把手,也拉着脸,不得不在老板的授意下再次拿起手机拨打电话。

  ……

  深夜十二点一刻,由于风雪导致通讯故障,火车停在了一处偏僻的小站,等待讯号恢复。时间不定。

  后半夜一点二十八分,邵斌接到了战友的电话,人还真找到了,就在南郊的山谷里。看起来不太乐观,现在正在送他去往医院的路上。

  邵斌把这个情况汇报给老板,杨广生就用大衣把脑袋盖上,躲进黑暗里去。

  凌晨两点五十二分,火车重新启动了,驶出小站。

  清晨六点半,火车终于抵达海城站。

  天空由暗蓝放白,行人也逐渐多起来的时候,俩人到了海市二院。邵斌搞救援的战友正在门口等着他们。

  那男人看起来很不起眼,穿着冲锋衣,皮肤是浓重的暗枣色。由于邵斌提前交代过要保密低调处理这件事,男人没什么废话,握了下邵斌和杨广生的手就说:“现在情况不,你们都别太担心了。刚送来时候失温昏迷,但小孩年轻体格好,现在已经醒过来了,伤口也都处理好了,刚从急诊转病房。”

  杨广生:“……伤口?”

  男人点头:“受了点伤。”他说着,一抬手,转身带杨广生和邵斌往病房去。

  三个人脚步迈得又大又快。

  “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嵌在一个山体的凹缝里躲风,还真不好看见。但他用鞋带吊着皮鞋拴塞在石头上,手机放在鞋里头。手机没电了,但我打光过去的时候屏幕有反光,我才看见了。知道防风,去除了身上的湿衣物,还知道放反光物等救援呢。没经过训练的能做到这些可不多见。小孩够顽强,也挺冷静的。”

  可是挺冷静的小孩怎么在这样的天儿,一个人拿个没电的手机跑山谷里去了?

  他当然没问这个。他是有分寸有阅历的人,当然也知道杨家是什么人,见了可疑的车祸现场以后,这种事是不会多嘴问的。

  他多看了几眼这个时常在传闻里出现的生生集团太子爷。大概是坐了一夜火车赶路的缘故,和印象里那个光鲜轻浮的富二代略有出入,但依然也难以泯然众人之间。

  又走了一会儿,他在病房的走廊前停下了,看着杨广生:“304病房,你去吧,没什么事我先回家睡一觉。有事再招呼我都行。”

  杨广生用力抱了他一下,拍拍他的后背。

  “哥,谢谢了。这个恩情我肯定会记好,回头咱们再联系。”

  男人也回拍他:“别这么客气,邵斌我们都多少年了。有事说话。”

  “好。”

  “老板,我送送他。”邵斌说。杨广生点点头,给了他一个眼神,邵斌领会了,转身和他战友俩人搭着背走了。

  杨广生快步往走廊里走去。迎面走来两个护士,一胖一瘦,胖一点的推着早餐车。

  瘦护士:“缝完了?”

  胖护士:“嗯。挺长呢,从这儿一直到这儿。”她伸手,从侧脸颊到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瘦护士轻呼一声:“哎呀,那不就毁容了嘛。怎么那么倒霉呢。”

  胖护士一摆手:“倒霉?差点割到颈动脉上去哎,就差一点!比起没命,留个疤还算啥啊,运气很好了啦。”

  杨广生经过她们身边的时候脚步踌躇了一下,紧接着又加快了步伐,来到了304的门口。

  他探头往里看。

  江心白靠坐在病床上,胳膊上连着个点滴瓶。他的脑袋和侧脸缠绕着层层的纱布。手也是,脚也是。但他的眼睛在冬日清晨带着寒意的晦暗里正闪闪发光,盯着中年女护工手里的那碗病号粥。

  “姨,你喂快点。”江心白脸不能动,只有上下两片嘴唇动,说话听起来有种咬牙切齿的可笑。

  女护工语:“急啥呢,一碗都你的又没人抢。这不是怕你烫吗?你脸又不能动,不晾一晾不把你嘴烫坏喽?”

  “没事。我不怕烫。”他把脑袋凑过去叼勺子。

  “我的妈呀你小心点伤口!”

  女护工可奈何地看着这个青年“吸溜”一声把勺子里的烫粥喝掉,然后表情痛苦地呼吸着,吐出热气。

  杨广生看着他,感觉这一夜被撕扯得失去了方向的时间终于又恢复了正常的流动。

  “小白。”

  江心白慢慢扭动半个身子转过来看他,盯了会儿,说:“你来了。”

  “嗯。”杨广生走过去,接过护工手里的粥碗,“给我吧。”

  护工看看他,又看看江心白,就把粥递给杨广生,自己走开,坐到一边的沙发上去。然后杨广生坐在床头。他也拿勺晾着粥,轻轻地吹。

  江心白看看粥,又看看他。没催他。

  太安静了,江心白就把两只叮当猫一样的手对在一起,又动起了两片嘴唇:“我是不是给你计划添麻烦了。”

  “……”

  杨广生把粥喂给他,“没有。”

  江心白却没着急喝那个粥,而是说:“有两个人去查看过车祸现场,然后上山了,可能是去疗养院了。”

  说完这才喝了粥。喝的时候他的眼睛依然询问地看着杨广生。

  杨广生晾了一勺新粥:“嗯,我知道了,我爸……没事。别担心,都过去了。”

  江心白的目光在他脸上定了会儿,垂下眼睛。

  “好。”

  小白是个顽强的人,也是目的明确的人。欺骗了他的真心,害人差点死掉,杨广生想他应该恨透自己,说些难听的话。如果他说了,杨广生就可以哄他,补偿他,怎么都行。

  但他现在却神情平静得像是完好缺的蛋,让人从下手,杨因此莫名地不安起来了。

  杨继续吹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又喂了几勺以后,杨广生问:“你身上伤得厉害吗。疼不疼。”

  “脚比较疼。”江心白说。

  杨广生看看他包得严实的头颈,问:“脸呢。”

  江心白愣了几秒,回答:“还行。没什么。只是你以后大概不会喜欢了。”

  杨广生抽了口气,重重地把粥碗摔在床头小柜上。

  身后玩手机的女护工突然吃了一吓,立刻抬头。看到两人之间的气场,就蹑手蹑脚地抱着水壶,走出了病房,把门带上了。

  没了门外的嘈杂,病房里更加安静了。

  杨广生胳膊肘撑着床头的柜子,手掌遮住脸。过了会儿他放下手,眉心紧锁着,眼睛发红。

  他非常,非常讨厌这种感觉。可他现在却没法把这种心情对着对面这个人宣泄。

  他压住那个情绪,把手覆在病床边上,轻碰到小白的腿,放软了声音:“我不会因为这种事不喜欢你。怎么可能呢?再说,也许没那么严重。你先好好养伤,我会给你找最好的药恢复的。小白,对不起啊。咱们之间应该有些事需要解释。”

  江心白动了下腿,看向他:“不用解释。”

  杨把手放到他的腿上去:“要的。”

  江看看那只手:“我都明白。”

  杨前倾着身子,更靠近了些抚摸了他一把,小声道:“明白什么。你不明白。”

  江心白:“杨总,我知道你想让我提出条件,补偿我。但我真没要怪你。反而觉得自己太自以为是,感情用事,应该反……嘶!省。”

  杨广生看着他,没说话。

  “反省”的反字嘴张太大了,江心白抽了下眉头,又恢复了两片嘴唇的发声方式:“我自己活得也不容易,知道这世界多危险。所以能理解你做事的道理,不会那么矫情。总之,哎,我这个人拎得清斤两,你放心吧。”

  杨:“反省。”

  江:“嗯。”

  杨:“你反省过了。”

  江:“嗯。”

  杨:“不会感情用事了。”

  江:“嗯。”

  杨广生好像非要戳他的痛处:“那你还会说‘我爱你’吗。”

  “……”

  江心白立刻把眼珠子翻得很高,一直盯住棚顶上的陈旧污渍不肯落下来,靠着对那块污渍的形状的联想,发散自己的思维来调整情绪。

  “呃,你不要。”他说话的时候还是哽了一声,又收回去了。

  杨广生似乎对事情的发展有了种预感。

  他靠近了病床上的人的脸,对手下的腿也攥紧了:“你还说帮我忠诚。你再说一次。”

  江心白喉结偷偷在纱布里滚动了下。

  你不需要我帮,我也帮不上你,还得让你派人去救我。我现在已经觉得很丢人了。不要再提那些更丢人的话了。别让我蠢到地心里去,好歹留在地球表面当个人吧。

  他突然受不了。心比脚疼。

  “操。他妈的。”

  江心白。废物。仅此一次展示成熟的机会能不能表现好点呢。

  他用雪白的拳头遮住眼睛,赶紧停止谈话。因为他觉得声音可能要收不住了:“能不能,呼……能不能叫那个大婶,进来,我觉得她喂得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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