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第五十一 魑魅魍魉 2_六宫粉黛无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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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第五十一 魑魅魍魉 2

  翌日巳时,集贤阁大学士文衡的策论课,进了崇文馆惊见底下坐席空空,太子和皇次子已结业,大婚分府立了宫邸,皇三子和皇六子在最前头的座位,于太傅从旁边公廨过来,解释说:“殿下们带头罢课,其他的都击鞠去了。”

  文学士捧着书册,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不像话!他们怎么敢罢课?自来还没有过这样的事!老夫要禀告陛下。”

  于太傅迟疑着,劝他:“大人还是三思而行,他们都在春和殿守着,隔壁的汀兰学堂今日也没开课,殿前直封了门,听闻五公主是被人下了药,烧穿了胃脏,还未脱危,陛下盛怒,闹不好崇文馆也脱不了干系,还是别蹚浑水了。”

  文学士望着一排排空座位,喟叹了一声。

  春和殿垂花门外三个玉树临风的少年倚墙而立,时而朝殿内张望,偶有宫人出来便齐声问一句:“公主如何了?”

  过往的宫女太监纷纷打量他们。

  小洛子从外头回来,问下监怎么回事。

  下监低声答曰:“都是仰慕公主的公卿子弟,三殿下和六殿下都在东侧殿赖了大半日了,添了三大壶茶,瞧这样子,午膳也要传到这里用,哎呀呀,也不怕陛下回来发落了。”

  小洛子:“五公主还未及笄啊......”

  下监笑道:“总管不知,五公主生的肖似贵妃,素有‘汀兰之花’的美誉,又锦心绣肠,才气不凡,诗中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群小子们早就春心大动了,咱们何不下个彩头,赌将来花落谁家。”

  定柔醒来的时候是午晌时分,昏迷了一天一夜,眼前蒙蒙的白雾,瞧人不真切,声音似隔着一个时空:“......娘娘觉得怎样?”

  唇齿间流进一股热热的参汤。

  她咽了几口,试着动了动,身上似负了百斤,沉的抬将不动,头眩目晕,眼前闪现意识消失前的那一幕,可儿大吐血的模样,霎时惊惶万状,张嬷嬷的声音又道:“陛下守了您一夜,这会子去宫正司了,放心,五公主无事,虽未脱危,但吐血压住了,多亏了妙清师太。”

  定柔一颗心如在沸汤里煎着熬着,唯恐是人在诓她,强撑着要下地,张嬷嬷和月笙扶着说:“娘娘急火攻心见了红,险些小产,太医再三吩咐不可动激,要静躺。”

  定柔扶着床柱头重脚轻,方才这一动似费了好大的力,直喘不过气来:“我的可儿......我的可儿到底......什么病......”

  张嬷嬷捏了个手巾把子为她擦擦脸,眼前清亮了一些。

  月笙知道不告诉她反而坏事,于是含泪答:“当时好险,您厥过去的时候妙清师太为公主施了几针,把了脉,嗅着公主的帕子,血中隐约有金属之气,说是误食了丹砂之类的东西,公主脾胃娇嫩承受不住,还好师太妙手回春,当即让人取了滑石粉和蒲黄来泡水给公主服下,果然片刻就压住了血。”

  定柔扶着发晕的头,听得心惊胆战:“丹砂?可儿怎会误食了丹砂?”

  张嬷嬷低声道:“师太说也可能是红矾之毒,太医院都查过了,春和殿的茶水膳食无有纰漏,汀兰学堂也封了,正在细查,出事前小公主正在上女工课,邻桌的程家小姐跟公主换针,不小心戳了公主一下,但太医查验那针上无毒,且公主的毒是从口入的。您不在宫里的日子,公主去程府赴过一次宴,程小姐生辰,程家怕是脱不了干系了。”

  定柔昏沉沉想着,程家?傅德妃的母舅家,是德妃?

  可儿随身有女医和司酝女史,所入口的东西都会试毒啊。

  揣着满腹疑问到了西配殿,两位师姑守在榻边,妙清半抱着昏睡的安可喂了一颗药丸含着,见到她来妙霜忙上前搀扶,怪道:“有我们在,你快躺着罢,孩儿不吐血了,服了我特制的药丸,空腹几日排出来就没事了。”

  定柔近前看着,可儿只穿着寝衣,面色煞白,眉心蹙着痛苦的痕,想是疼极了。

  心下疼的刀绞一般,眼眶如火烧,当着师姑她强忍着咽中的酸涩,妙清师姑钢浇铁铸的性情,最见不得流泪,见到这般没出息,准会训她。

  握起女儿一只柔软的小手贴着脸颊,恨不能以身相替了,妙清对她道:“茜儿莫怕,以后这孩子我来守护,我倒要看看,有我厉清音在,哪个魑魅魍魉敢来作怪!”

  师姑本是刚正果毅的人儿,雷厉风行,严正肃穆的面容,语声流利似快剑,吐字如锋刃出鞘,这番话说出来,直叫四下侍立的宫娥身上瑟了一下,来了春和殿不过两三日,上下对她莫不敬畏,连皇帝也说:“师姑不让须眉,我竟有点怵她。”

  正说着忽见双目紧闭的安可大咳了几声,惺忪着眼,头朝床外,妙霜急忙端起漱盂,安可吐出一大口带血丝的水,定柔吓得身上又没了力气,妙清拍着安可的后脊说:“别慌,只是残留的淤血,吐干净就好了。”

  果然没多会子枕着手臂又睡沉了。

  妙清小心翼翼放下,抬了抬绣枕让安可枕的高一些,转而抓过定柔的腕,细细切了一会儿,皱眉道:

  “你这样不行,害喜多日腹中无甚汤饭,本就虚弱,此番打击内外交困,幸好这胎儿是个命硬的,否则凶多吉少,快歇息去,听话!”

  定柔让何嬷嬷取了一个新枕,挨着安可横卧下。

  妙清仔细查看漱盂里的秽物,忽想起了什么,问何嬷嬷和一众宫女:“公主日常可用脂粉?尤其口胭纸?”

  何嬷嬷唯唯诺诺道:“公主天生丽质,不爱什么脂啊粉的,不过口胭到是偶尔点一点。”

  宫女们将妆奁盒子取来,打开寻到两支金琯,这是舶来的点唇膏,是近时兴起来的花俏儿,香腻芬芳,贵族女子们便舍弃了口胭纸。

  然并无朝贡,只在胡市兜售,可儿大了,也知道臭美了,修眉点唇,樱桃小口一点红。

  妙清直直盯着那金琯,拧开嗅了嗅,掰了一截化入茶水,用细如毫的药筛子筛了数遍,最后倒在纸上,绿豆大的一点儿。“就是这个,红赭石粉。”

  定柔慌忙起来看,妙清道:“我起初以为是丹砂和金刚石粉,但那两个都是不易入口的东西,这个是海外小邦出产的一种染料,南派用来作画,本身无毒,质硬但极易研磨,附着胃壁上,只需分毫便可磨穿了,想是混在了制口胭的玫瑰花瓣粉中,可儿用了,偶尔入口一点,才会有今日之祸。”

  定柔听的不可思议。

  这两支口胭正是那程小姐所赠,可儿与之同桌,两厢交好,本说要赠给贵妃一只,但定柔自来不爱脂粉,可儿却喜爱的很,便全收了,女医反复验过毒才让她用的,不想其中有这蹊跷。

  妙清眼眸闪过寒芒:“什么鬼也让他现了形,我在外行医这几年认识一位儒医,偶然得知,滑石粉收湿敛疮,但酌量内服会吸附肠胃壁,生出一层被膜,并很快修复创面,蒲黄是最好的内止血药,哼,可惜他遇到的是我厉清音!”

  定柔抚摸着女儿的美人颔儿,原来是替母受过了。

  清云殿,徐昭容一袭湖绿兰桂齐芳荷叶袖大衫,绾着大气的宫妃髻,翠玉步摇,亭亭倚门凭栏,眺望着琉瓦飞檐,春和殿的方向。

  “娘娘,殿下回来了。”宫女来禀。

  刚说罢,十四岁的宗旻大步流星奔进殿门,大喘不迭地,一头的汗,问母亲:“她们说您头疼不适,怎么回事?”

  徐昭容脸如冷霜,问:“听说你带头罢课,去春和殿了?”

  宗旻抓抓后颈,小声道:“可儿是我的妹妹,现下生命存危,做哥哥的理当关心一些,三哥也在,不是儿子起的头。”

  徐昭容牙关紧了紧,大声骂:“混账你!她是何人,你是何人,你竟被美色所迷惑,对得起母亲的期望吗!”

  宗旻垂首恭立,颔首道:“娘,我不瞒您了,我确实对可儿妹妹动了心思,她一笑我就觉心跳的好快,看别的女子犹如蒲柳,我相信她也喜欢我,从她的眼神我猜得出,她不可能不喜欢我。我要娶她为妻,原就不是同胞血脉,待来日我求一求父皇,将她指婚给我。”

  徐昭容面色泛出铁青,身躯微微颤,望着儿子虔诚的神情,心下恨得攒心绞肺,春和殿那女人,抢走了陛下,如今又拿女儿来狐媚她的宗旻,当徐相宜好欺弄的么!

  “孽障,跪下!”

  宗旻扑通一声双膝落在莲纹砖上,香色蟒袍的玉璜垂下同心结流苏穗子,膝盖隐隐作痛。

  徐昭容命紧闭殿门,屏退四下,从几案上取来戒尺,指着儿子,训斥道:“你给我记住,你喜欢谁都不许喜欢慕容茜的女儿!这些年你外祖父在前朝苦苦经营,躲过多少明枪暗箭,我们母子在深宫被淑妃和太子明里暗里算计了多少次,忍辱求全,为的什么!”

  宗旻抬头道:“儿子从没忘过呀,夫骥骜之气,鸿鹄之志,有谕乎人心者,我一直在砥砺啊,没有一刻懈怠过自己,母亲,我只是爱慕一个女孩儿,我真的喜爱极了她,将来我要可儿做我的皇后。”

  徐昭容额角青筋突起,挥起戒尺,到了半空却顿住,竟是万难下得去手。

  正这时殿门外内监的声音唤道:“娘娘,昌明殿小梁子来召,陛下宣诸位娘娘速速至潇馨馆。”

  徐昭容拭去眼泪:“知道了,本宫这就更衣。”

  对宗旻道:“今日你哪儿都不许去,给我回寝殿面壁反省,我让人时刻看着你,一步不许离开,若再敢去,为娘就咬舌自尽!”

  坐上肩舆匆匆至潇馨馆,到了才知她是最后一个来的,众妃已到了,齐刷刷立在廊下,神情惴惴,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端坐阶下乌木椅,闭着双目,面庞的弧度如玄冰,冷的毫无温度,叫人心头一凛。

  大红朱门在身后缓缓阖上,金铁之声震动耳膜。

  徐昭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抬目望去,人群中淑德二妃站在皇后两侧,一个故作镇定,一个惊慌无措。

  宫正司一行人端来了呈盘,里面分别是白绫、鸩酒和几样刑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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