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第七十二 行宫见月伤心色(已加更)_六宫粉黛无颜色
E小说 > 六宫粉黛无颜色 > 198、第七十二 行宫见月伤心色(已加更)
字体:      护眼 关灯

198、第七十二 行宫见月伤心色(已加更)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芭蕉,绿了樱桃。

  阖宫悬灯结彩,忙碌着太后千秋令节,今夏雨涝,三日总有两日沥沥淅淅,宫殿的瓦层淋的透了,檐下滴水不绝。白天赤日当空,赫赫熨蒸,水汽氤氲,屋子反倒清新凉润,夜间微有闷热,用上冰和风轮叶扇,一夜好眠,钦天监预测隆兴二十二年是个凉夏,太后便打算在宫中过完寿诞再去淼可园消夏。

  锦纹从外头回来,太后在廊下逗安玥新养的一只彩鹦鹉,羽毛长得花里花俏,娇小可爱,却是个笨舌,教了两个月只会说个“啊不,啊不”诚然是个桀骜不驯的。

  太后问:“怎么样?”

  锦纹失落地摇了摇头:“陛下说,夜里有议会,改日再来陪太后进晚膳。”

  太后听罢,不悦地放下鸟食,气道:“改日,改日,究竟他哪时有空?整整两年了,哀家都忘了还有他这个儿子!”

  锦叶和锦纹忙劝:“陛下确实忙,听说年节后又添了一个午朝,高句丽国的使节近日也来朝奉,确实忙不暇接。”

  太后沉沉地叹息:“他这是怕累不死自己么。”

  锦叶忧伤地道:“陛下还没从那伤心的念头儿里挺过来呢,奴婢有时看着,那眉头总蹙着,没个舒展的时候,怪可怜见的,听闻各地的官员探子将国朝翻了个,明里暗里找,也没得贵妃的半点影踪,,鱼沉雁渺,这情形,明显的凶多吉少啊。听闻陛下遣了使臣到外邦去找了。”

  太后愁肠百结,坐到廊下嗟叹:“这两年他偏叫自己泡在苦药汤子里煎着熬着不肯出来,明明后宫有人,他却叫自己活得像个鳏夫,哀家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不该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在他身上。”

  从前以为禝儿的性情像太宗皇帝,强毅果敢,杀伐决断。

  岂知,他也像他的父皇,至情至性。

  多么悲哀,都说母子连心,做母亲的却不懂自己的儿子,原来旧年的母慈子孝,只是做儿子的处处委曲求全,事事依顺着母亲的心思。

  夕阳西照,昌明殿,父子俩在进晚膳,小宗时已近两岁半,穿着皇子的香色小袍,头顶两个角角,戴着赤金蟠螭纹项圈,一张稚气幼嫩的小脸,眉如利剑,朗目星眸,与父亲的神韵相像,与哥哥八分貌肖,此刻捧着白玉小碗吃着红稻米饭,小嘴油油的,嘴角挂了几个米粒。金丝楠木圆桌上铺着提花龙纹黄绸桌围,垂着金线流苏,一桌肴馔馨香,皇帝不停为小儿添菜。

  撂下牙箸,接过宫女呈盘里的帕巾拭口,小宗时喝了半盏水晶园子汤便觉碗里的饭吃不下了,也撂下小银勺,稚声清脆:“父皇,儿子饱了。”

  皇帝看了看碗里还剩两口,诫勉道:“忘了父皇说的,一饮一食来之不易,粒粒皆辛苦。”

  小宗时“哦”了一声,重新拿起银勺将碗底的饭吃的一粒不剩。

  宫女捧着呈盘递来帕巾和漱盂,皇帝亲手接过为儿子擦了擦小嘴,又漱了口,洗了小手,然后说:“天色还早,父皇有几个奏本要看,你到殿外和他们玩一会儿,消消食,仔细不要跑的太急。”

  小宗时眸子一亮,要来最喜爱的充气皮球噔噔噔跑了出去,小柱子和几个宫女紧跟着,到外殿和侍卫们练蹴鞠。

  皇帝坐到御案后拿起了朱笔。

  殿外传来清脆的笑声,小宗时是昌明殿上下共同呵护出来的幼苗,内监,宫女,殿前直都尉和中郎将,无不奉为至宝,偶尔打个喷嚏都吓得众人担忧半天。

  张何两个嬷嬷已年老,心疼贵妃的三个孩子,不忍告老而去,素日留在春和殿打理庶务,宗时的贴身保姆换成了张嬷嬷的二女儿蕊姑。

  天色全暝,小儿从净室沐浴罢裹着一张大手巾,被抱着放入龙榻,一双大手轻快地擦拭的干净了,肉嘟嘟的小身子活似个糯米团,穿上寝衣,皇帝的动作娴熟温柔。

  头发还半湿着,皇帝将儿子举高高逗了一会儿,小宗时笑的咯咯咯,还未有睡意,逐吩咐取来几个大字,白日刚学了,这会子做温习。

  “豆、苗、青......”依偎着父亲的胸膛,又听了两篇寓言,困意渐渐浮上来,枕着手臂,被另一只手有节奏地拍着进入了梦乡。

  皇帝等儿子睡沉了,放在枕上,盖好锦被,小儿睫毛动了动,又拍了几下轻轻打起了睡鼾,蕊姑放下蛟绡纱帐,皇帝这才重新回到东侧殿御书房。对小柱子道:“添些清神香,你们下去歇息罢,朕还有些事情要理一理。”

  小柱子心疼:“陛下,龙体要紧呐。”

  皇帝拿起了厚厚一沓邸报。

  走出殿外,小柱子抬袖擦泪,宫女月莲捧了皇帝要的酽茶,见到此状,也跟着黯然神伤。

  两年了,对于旁人来说波澜不惊的时光,对陛下来说却如同酷刑,娘娘刚去那会子陛下痛不欲生,小殿下发烧了一回,陛下才像是明白了什么,一刻也不离步地守在小摇床前,学会了喂药,学会了换尿布,学会了擦洗沐身,百天大的孩子最是娇弱,事无巨细地关怀疼爱。

  太后和皇后多次来请愿将小殿下挪去后宫,陛下执意不肯,要亲自抚育。

  听闻先皇就是在昌明殿亲手养大了永王。

  那时候,小殿下常常夜哭,陛下批阅着奏章放下笔快步冲上来,不等乳母抱起,抢先一步,哄得清醒了才交给奶母,等吃了奶,再要过来,拍了嗝,抱着举着哄睡了,坐回御座,一手端着,一手拿起朱笔,一抱就是一夜。

  御前众人亲眼经历了婴儿是怎样从呱呱啼哭到姗姗学步,小殿下长了乳牙吃的第一口米羹是陛下喂的,第一次下地走路也是陛下扶着,来廷议的官员们时常会见到这样的场景,前一刻陛下正与他们侃侃而谈,后一刻儿啼声一起,立刻起身奔到侧殿,再回来怀里多了个小崽子,一边哄拍着,一边若无其事地继续与他们议事。

  官员们起初面面相觑,这叫什么事,有失威仪罢,后宫的人死光了不成?

  时日长了,也见怪不怪了。

  月莲咽了咽泪,将茶送了进去。

  月上梢头,更深夜浓,皇宫沉浸在灯笼的海洋,康宁殿的小姊妹还没入眠,坐在榻上闲话,安可自母亲出宫时移来,与安玥日渐意趣相投,变得形影不离,加之太后对她言语温和慈蔼,上下毕恭毕敬,便没有再搬回回春和殿,每日与安玥同寝同食,出入汀兰学堂,无话不说。

  这夜安玥神情恹恹,想起了母亲,她听闻人死后会变成候鸟,飞回至亲的身边,恰一日那只鹦鹉落到了庭下,又观身形娇小,便留下了。

  帐帷委委垂地,安玥含泪问姐姐:“你梦到过娘吗?”

  安可也勾起了伤怀:“梦到过两次,还是在春和殿,还是从前的时光,她爱为我们缝缉衣裳,手法极快,飞针走线的,一做就是好多。幼时不懂,现在才懂了,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爱我们的人,因为与她血肉相连啊。”

  安玥泪珠儿掉了下来,声线颤抖:“可我......我一次都没有梦见过......”

  她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啊。

  “姐姐,我那时不懂事,说出了绝情伤她的话,我记得她跌跌撞撞的出去眼睛里含着泪,我其实当时就后悔了,我好想对她说一句忏悔......没有机会了是不是......”安玥泣不成声。

  安可泪水簌簌急掉,抱住妹妹:“我也想的厉害,不过姐姐叮嘱你,想她在心里想,只我们两个说,不要对着父皇露出一分一毫,不要叫他难过。”

  汀兰学堂新开了个小班,收了十几个稚龄的世家小女郎,安可已结业,学有所成,皇帝特意为她辟了个小班,当起了女夫子。

  就在入学开课那天,皇帝亲自来坐镇,考校孩子们根柢的时候,有人无意念了古诗《小雅:采薇》中的句子,父皇当时眼眶就红了,他面上极力克制,安可却看的清清楚楚,他的手指头在抖,那里面有娘的表字啊,我戌未定,薇亦柔止。

  小姊妹相拥着,一夜无眠。

  皇帝已久不曾踏入后宫,每日朝会、廷议、听经筵轮轮轴轴,有时去一去学堂,督促学子们功课,前朝与后宫像是隔绝了两个世界,连节庆除夕也不曾露面,春和殿也避着不回,妃御们都快忘了丈夫长的什么模样,去岁太后寿诞时带着小宗时在外巡行麦收,今年少不得要走一走,文武百官和命妇们早已就位,等着开宴。

  銮驾进了华清门,走在宫巷往璇玑殿,皇帝忽然叫住辇,道:“转个折,朕回春和殿看看。”

  小柱子眉角浮上了担忧。

  他是贴身内官,自然看的比谁都清楚,陛下一直在拼命克制,逼着不去想,不去触动那血淋淋的伤口,幻症也被太医悄悄医治的痊愈了七八成,许久不曾再梦到贵妃。

  今日进了内宫,怕是又要睹物思人了。

  垂花门外下了辇,站在门框边踌躇良久,望着那一颗遮天蔽日的合欢树,又到了花期,枝柯扶疏,昂霄猗猗,花开如蝶羽小扇,粉紫绒绒,花色葳蕤如烟霞,翳出了满园荫凉。

  树下一个乌木摇椅,空荡荡地摆在那里久无人坐。

  檐铃铁马随风咭叮微响。

  花圃里红红白白,开的正好。

  眼眶微热,心下凄凉到了极处,人生最悲凉莫过于,物是人已非。

  早有宫娥掀起了帘,步入内殿,一切还是旧时的摆设,焚着她喜欢的百和香,一切只当她在,两个嬷嬷带着宫娥整理着衣橱里的黄花梨大箱子,皇帝坐到了上首的妆花芙蓉大引枕,对她们说:“朕要坐一坐,不用紧张。”

  望着一桌一木,空气里隐约似还有她的气息,她的身影施施然出现在每个角落,宜喜宜嗔,他闭目想象着她的一颦一笑,点点滴滴。

  忽看到何嬷嬷在一口箱子翻弄着一团白绫似的东西,问是什么。

  何嬷嬷答:“都是娘娘在宫里闲暇时做的绣品,奴才怕在箱子里压着生潮,拿出去晒晒。”

  皇帝道:“拿过来给朕瞧。”

  两口大箱子抬到脚下,打开,果然是一大团白绫缎,原以为应该是她特意织出来缝纫夹衫的,还未来得及裁剪,却不是,上绣着各形各色的竹,有绘绣,水墨,挑花、平针、影针、长短针......没有一样是重复的,这花样好似在何处见过。

  他起初不解,想了想才觉悟了,泪水霎时注入了眼眶。

  如急雨簌簌冲刷着脸颊,滑落口中,苦涩无比,大颗大颗滴在白绫上,洇洇散开。

  那年的竹林小院,她竟记得每一天他衣服上的花纹,她记性不好,却清楚地记得这个!傻丫头!

  万物中潇洒,修篁独逸群,贞姿曾冒雪,高洁欲凌云。

  只有她,这世上只有她,如此懂我!

  她是那样爱极了自由,却舍得为了我住进这个巨大的囚笼。

  出了垂花门重新上辇,小柱子看到皇帝眼中的伤痛浓的化不开,走了几步果然命令说:“不去璇玑殿了,告诉他们,朕乏了。”

  语气平静无澜,小柱子却听出了异样,好像压抑着哽噎。

  前朝后宫那么多人候着呢。

  皇帝径直回了昌明殿,小柱子不得已叫人去送信。

  璇玑殿褥开芙蓉,众人听罢,不免唏嘘一番。

  太后这个寿辰过得糟心极了。

  抹了一夜的泪。

  第二日赌气带着妃嫔们去了淼可园避暑,浩浩荡荡的銮仪出了宫,走了个干净,内宫只剩下一人,高氏,前太子妃,如今的莒王妃。

  前太子自沈家败落后贬去了封地,王妃却不肯走,莒王自然知其用意,气恼之下动了手,男人打女人犹如雄狮搏兔,高氏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落了个体无完肤,鼻梁骨都塌了,身下流血不止,被言官好生参了一阵,莒王险些被废为庶人。

  太后心生怜悯,特接到宫里来养伤,莒王独自被押送藩地,暂作幽禁。

  高氏受了一场磨难却因祸得福,正中下怀,因淑妃彼时还在孝期便自请入永庆殿斋戒,守孝。

  住在宫里一年零四个月,还未见得魂牵梦绕的人一面。

  这次众妃移宫,得闻圣驾未去,她得了信也找了个借口推脱不去。

  高氏觉得,这是上天赐予的绝世机会,不由得心怦怦狂跳起来。

  甚至做了个大胆的假设,他是不是也思慕新雪.......

  所以......

  高氏摸了摸发烧的脸颊。

  是夜,皇帝因头痛发作,加之心中积郁,哄睡了小儿到御苑凉亭走一走,闲庭信步,但见半轮皎魄坠在树头,溶溶一地流华,似打碎了水银缸子,池上月波凝滴,玉壶倒影,几声蛙鸣从远处传来,虫鸣啁啁。

  他想着,会不会今夜再有那番奇遇,或者小丫头会回来,她爱在这样的夜晚吹箫,想到此处屏退了宫侍,独自走到一处围栏,横笛孤鸣吹起了《窥月五厥》。

  吹到《塞下》,身后响起细碎的脚步声,他欣喜若狂,心跳如雷,吹的愈发高亢,却不敢立时回头,生怕一个不慎她又心生促狭,消失了去。

  绣花小鞋的脚步渐近,微风带着淡薄的一缕脂粉香,他耳畔的热意倏然一冷,天生的警惕,不是她!

  琵琶五弦娓娓和音,却不是此塞下,乃是君为塞下土,妾作山头石。

  猛然回头,身后的人已近在迟尺,月光煜煜映着一张秀美的瓜子脸,明眸皓齿,凝脂鹅腮,端的是国色天香,手臂搭着一件披风,他怒道:“怎么是你!”

  高氏大大嚇了一跳,慌忙下跪:“陛下万福金安。”

  皇帝已知其目的,更加怒不可遏:“你来此处作甚!”

  高氏娇柔怯怯:“妾听闻陛下夜间出来,怕着了风寒,特来送暖衣。”

  妾?

  皇帝眉头大皱:“大暑三伏,朕会中了风寒?”

  说到此处只觉满腹烦恶:“滚!”

  高氏盈盈含了泪,吟道:“行人立马意迟迟,深心未忍轻分付。回头一笑,花间归去,只恐被花知。”

  字字句句衷肠,皇帝握着栏杆,鬓边愈加疼的裂开一般,抬起靴尖,狠狠踹了过去。

  皇后翌日接到宫中传信,莒王妃高氏夜里出来赏月不慎摔了一跤,折了一根肋骨,哭的死去活来,还闹了一回咬舌自尽。

  时光荏苒,九月末下了第一场雪,漫天雪珠子散落交错,连翩飞洒,将大地蒙上了厚厚的白衣。

  雪后初晴,皇帝想起竹林小院外娘子亲手植下几株梅树,想来梅苞灼灼映雪,凌寒而开,到了山上,果然红妆素裹,雪上留下一大一小的两串脚印。

  小宗时穿的像个笨笨的小毛熊,滚了几个雪球玩,惊见一只大灰兔惊慌逃窜,方才伪装成树桩子,便觉稀奇的很,紧跑了几步去追,皇帝怕他摔了也紧跟着,追到竹林深处,那野兔已不见了,小宗时失落的很,今日出来忘记带弹弓了呀。

  皇帝抱起他拍了拍鞋子上的雪,一边安慰着,转头往回走,脚步顿时滞住,前方一个纤巧袅娜的身影,娉婷玉立。

  唇畔含着一抹浅浅笑靥。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幻觉,本尊回来了。感谢在2021-05-1509:52:31~2021-05-1623:26: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嘻嘻3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嘻嘻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嘻嘻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2896009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m.看书小说)更新最快,小哥哥小姐姐记得收藏哦!

  请收藏本站:https://www.56e.net。E小说手机版:https://m.56e.net

『点此报错』『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