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_枭姬驯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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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6 章

  孙尚香身着斩衰孝服,生麻束发跪在灵柩前面色苍白双眸无神。

  白日里前来吊唁的宗亲、官吏、名士络绎不绝灵堂内外都有哭声或低声啜泣或嚎啕痛哭嘈杂而压抑。

  孙尚香并没有哭,只觉得心口像被刀剑划了一道又一道,痛得厉害眼眶干涩发疼,却再也流不出眼泪。

  原来心痛到极点是真的会欲哭无泪。

  入夜后,吊丧的宾客散去,喧嚣渐归平静,穿堂秋风吹得白幡飘荡飞舞,冰凉冷硬的粗麻丧服贴在身上,寒气亦随之渗透进骨子里。

  开始她还能感觉到身体的寒冷酸痛却不及心中一阵阵的抽痛,慢慢的四肢冻得僵硬麻木头脑变得昏沉再后来心也渐渐麻木,她感觉不到饥饿、寒冷,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孙尚香不眠不休守在灵前,大乔、小乔、徐婧等人轮番来劝她,可是孙尚香浑浑噩噩,不予回应。

  意识逐渐恍惚,眼前一阵阵发黑,耳畔说话声也越来越远,最后她身子一软,晕倒在灵前。

  丧仪还未结束,郡主又病倒了,吴侯府上下乱作一团。

  向来身强体健的孙尚香这次竟是病来如山倒一般,连续三日高烧不退,神志不清,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憔悴得不像样。

  孙尚香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有意识时,只能感觉有人在给她灌汤药,或是听见许多人的声音,可也如同瓮中之声听不真切,她想睁开眼,却觉得眼皮沉重如山,竟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

  到了第四日黎明,烧终于退了,孙尚香从昏睡中醒过来,她浑身乏力,口干舌燥,下意识地喃喃,“水……”

  迷迷糊糊间,很快有人将她扶起,将盛凉水的杯子递至她唇边。

  孙尚香低头缓缓喝水,忽然注意到拿着杯子的是男子的手,她抬眸看去,竟是陆议,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知是自己病糊涂了出现幻象,还是仍在做梦。

  殿中蜡烛已燃尽,晨曦微光透进窗牖,他坐在她身边,在看见她抬眸时,亦凝眸看向她,一双眼布满血丝,双眉蹙成浅川,眉眼间满是担忧痛惜。

  他张了张口,似有许多话想对她说,却没能说出口,只好转而问道:“还想喝水吗?”

  趴在案上打盹的冬歌被说话声惊醒,见孙尚香醒来,激动地起身走过来,“郡主醒了!”

  “太好了!谢天谢地!”冬歌上前试了试孙尚香额头温度,确认她真的退烧了,快步走至门口,对守在门外的侍女吩咐道,“快去回禀主公,郡主醒了!”

  陆议小心翼翼地扶着孙尚香躺回床榻上,正欲起身,孙尚香这才反应过来,猛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仿佛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陆议看着她憔悴的脸色和脆弱不安的眼神愈发心疼,立马回握住她的手,坐回床畔,柔声道:“我不走,别怕。”

  他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仔细捻紧被角,孙尚香目光一刻不离他身上,哑着声音道:“你怎么在这儿?”

  陆议凝视她的双眼,轻叹口气,“你病着,我放心不下。”

  四目相对,一时无话,孙尚香偏过头,似乎想瞧窗外的天色,“我睡了多久?”

  冬歌回道:“郡主睡了三天三夜,前两日烧得厉害,大乔夫人她们轮流守着郡主,主公是昨日早晨回来的,也来守了郡主半日,可是实在是诸事缠身,下午就走了。”她看了一眼陆议,顺便补充道,“陆都尉担心郡主,向主公请求来照看郡主,主公准了,所以就从昨天一直守到现在。”

  “三天?”孙尚香惊讶自己竟昏睡了这么久,担心丧仪已经结束,棺椁已出殡下葬,立刻挣扎着起身。陆议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躺下。”冬歌也急道,“郡主你身体还没恢复,不能下床……”

  孙尚香推开陆议拦着她的手,掀开被子,赤脚踩到地上就往外走,嘴里呢喃道:“我要去送母亲最后一程。”

  “阿香。”陆议紧蹙眉头,拉住她的手想阻止她,孙尚香使劲抽手,想挣开他,但由于还在病中,浑身无力,挣扎了几下忽然又觉头晕,眼前发黑,身子一软,便要向后倒去。

  陆议急忙上前,伸手揽过她的肩膀,孙尚香顺势倒进了他怀里。此刻他也顾不得什么礼法,只能将她打横抱起,迅速放回床上。

  见她稍稍清醒过来便又挣扎着要下床,陆议满眼心疼又无措,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她,声音骤然加重,“阿香!”

  孙尚香挣脱不开,渐渐平静下来,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神色迷茫哀戚。

  陆议紧紧抱住她,沙哑的声音中带了一丝祈求,“阿香,我求你,别这样。”

  不要这样,不要再折磨自己。

  他明白失去至亲的痛苦,也明白这种时候说再多劝解宽慰的话也起不了多少作用,可他终是不忍见她如此,“太夫人在天有灵,若见你因居丧而不顾惜自身,一定会很伤心,难道你想让她走得不安心吗?”

  孙尚香靠在他肩头,紧咬牙关,整个人在他怀中微微颤抖,陆议心中疼惜难当,喉间酸涩发疼,没有再言,只是更用力地拥住她。

  冬歌偷偷抹了抹眼泪,安静退至门边。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是……”孙尚香闭上双眼,蹙眉低声道,“可是我好难受,我也没有办法。”

  “父亲、大哥、三哥、四哥走了,如今连母亲也走了。”

  “为什么我爱的、在乎的人都一个个离开我……”

  “为什么老天要带走他们?”

  她一句接一句,低声喃喃,原本因发烧而沙哑声音,因带了哭腔更显得有些嘶哑。

  陆议无法应答,只能抱紧她,希望用自己的体温让她觉得温暖一些,片刻的沉默后,他哽咽出声,“你还有家,有亲人,有吴侯府,你还有……”

  “你还有我。”他轻轻板正她的身子,抚上她消瘦的脸颊,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会永远陪着你。”

  孙尚香伸手覆住他的手背,小半张脸埋进他的掌中,闭上眼,无声流泪。

  陆议静静看着她,另一手轻柔替她拭泪。过了一会,孙尚香慢慢平复下来,陆议柔声哄她躺下,这时门外有人喊吴侯到,陆议闻言连忙起身,退到一旁。

  孙权快步走进,同来的还有歩氏。

  陆议恭敬行礼,然后默默退下。

  孙权坐到床边,用手背试了试孙尚香额头温度,还是不能放心,命人去唤大夫。

  大夫诊完脉后,向孙权揖手回道:“郡主烧已退,不过风寒尚未尽除,还需喝几副药,后面几日要多饮水休息,饮食也要清淡、节制,此外就是放宽心绪,好生修养一阵子,便无碍了。”

  孙权点点头,低声轻叹道:“没事就好。”命人带大夫下去领赏。

  步练师秀眉轻蹙,目光担忧地在兄妹俩之间来回看了看,上前温柔劝慰道:“郡主病的这些日子,君侯亦是茶饭不思,忧心不已,还望郡主千万节哀,好生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好了,不说这些了。”孙权低声打断她,转眸看着孙尚香憔悴瘦削的脸,眉心微皱,“病了这些日子,都没好好吃过东西,一定饿了。”随即吩咐冬歌道,“端些清淡小食来。”

  厨房早已准备好,随时候命,很快冬歌便端上一碗温热暖胃的姜丝鸡肉粥,孙尚香其实一点胃口都没有,但还是不想再令大家担心,于是撑着榻边坐起,孙权搭了把手扶她坐好,接过玉碗,想亲自喂她。

  孙尚香直接拿过他手中的碗匙,“我自己来。”

  母亲希望她要好好的,她不能让母亲走得不安心。

  孙权看着她一口一口吃完粥,命人撤去食案,又吩咐侍女们好生照顾郡主,切莫疏忽大意,侍女们伏地答诺。

  见孙尚香神情疲倦,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叮嘱道:“你好好休息,二哥还有事,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孙权起身欲走,孙尚香似忽然想到什么,哑声叫住他,“二哥。”

  “我有话想跟你说。”

  孙权点了点头,挥手示意屋内其他人先出去,步练师温婉一笑,福了福身,转身出门,冬歌领着剩下侍女们躬身退下。

  他又坐回榻边,见孙尚香靠在床头,双眼低垂,忽然意料到她准备说的事,默然片刻,缓缓问道:“可是母亲临去前……有话留给我?”

  孙尚香轻点了下头。

  “是什么?”孙权微微倾身,急切问道。

  孙尚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酸涩,尽量用平稳的语气把母亲临终前的话转述了一遍,“无论何时,莫忘初心。谨记大哥临终前的话,举贤任能,保全江东。”

  孙权喉头滚动,偏过头去,顿了顿,轻声问道:“还有吗?”

  “她说……她要和父亲大哥他们团聚了,让我们不要伤心,她希望我们都好好的……”即使孙尚香努力压制,可一想到母亲,不禁又想到英年早逝的父兄,骤然间,就有无数酸楚悲辛就涌上来,眼中水汽弥漫。

  听完她的转述,孙权垂下头,良久无话,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隐约有泪水顺着刚毅的脸颊轮廓流下。

  其实,孙尚香为母亲的过世悲痛,孙权又何尝不是。再加上他没能见上母亲最后一面,这更加成了他心里永远的遗恨。

  他还清楚记得踏入灵堂那刻,深深压在心底的痛楚,在一瞬间骤然爆发,疼痛从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令他几乎透不过气。

  他默然摆了摆手,让灵堂内其他人都退了出去,然后才跪倒在母亲灵柩前,痛哭出声。

  自大哥死后,他已多年没有那样哭过。

  三弟遇刺身亡时,他还在征讨山越,匆忙率军赶至丹阳,处理奸贼余党,几乎没有时间去哀痛。四弟病逝时,他不想令母亲和小妹更伤心,于是也压抑着内心悲伤。可如今,连母亲也去了,空荡荡的灵堂内只剩他一人时,终于没了顾忌,像个少年一般,放声大哭。

  哭过一场后,孙权擦干泪,打起精神,等他出现在他人面前时,又恢复了身为吴侯的沉着威仪。

  他仓促率军回吴,城外还有大批将领士兵等着指示,张昭等重臣也纷纷求见,后续丧仪也需他安排主持,还有小妹病倒了……总之有太多的事压在他肩头,他只能忍耐、只能克制,只能将哀伤深埋心里,做好江东之主该做的事。

  孙权回过神,飞快拭干眼泪,转头看向孙尚香,长叹一声,似宽慰她也似喃喃自语道:“所以啊,我们都要好好的,不能让父亲、母亲、大哥、还有三弟四弟他们失望。”

  按礼制,父母亡,子女三年服丧期间,需得禁礼乐庆典,禁婚嫁之事,此外还不得动刀兵,故而孙权取消了贡举和节庆,孙尚香和陆议的婚事也随之搁置,但关于不得举兵一项,却是形势容不得人情。

  建安十三年开春,曹操回到邺城,修建玄武池,用以训练舟师。与此同时,孙权拜周瑜为前部大督,统领前军,孙权自己坐镇中军,率吕蒙、董袭、甘宁、凌统、周泰等将,再度出征江夏。

  去年征讨黄祖因太夫人过世而撤军,虽未占领城池,但黄祖军已是元气大伤,吃了前面多次大败的亏,此番黄祖不敢再与江东军在江面上厮杀,而是退守沔口,用两艘巨型艨艟战舰封锁住沔水口,用棕榈大绳系巨石为碇,横亘江上,宛若城垒,船上各有兵士千人,用强弓硬弩交错射击,一时间鼓响号鸣,飞箭如雨,江东军不得前进。

  周瑜命先锋董袭、凌统二人各率百名敢死士,每人身披两层铠甲,手执铜刀,乘大舸船,冒着矢石,突进两艘艨艟之间。董袭亲手砍断缆绳,两艘巨舰随江流漂移开去,江东大军遂得以挺进。

  黄祖忙令都督陈就率水军迎战,凌统斩了水军前锋张硕,活捉全船兵卒。陈就很快也被吕蒙甘宁等击败斩杀,黄祖水军已败,士气尽丧,孙权得知前军战果大喜,即刻下令水陆并进,全力攻城。不到两个时辰,凌统所部率先攻破一面,诸将乘胜进兵,势不可当,黄祖看大势已去,只得突围逃跑,江夏军残部悉数投降,不过黄祖没了甘宁这等猛将为他断后,这次没能逃出多远,就在郊外被江东骑兵追上,就地斩杀枭首。

  孙权率大军入城,以木函盛黄祖首级,拟归祭父亲墓前。

  看着黄祖的人头,他一时心中五味杂陈,除喜悦之外,更多的是怅惘。

  十六年了,整整十六年,从大哥再到他,四次征伐江夏,终于报了杀父之仇!

  可是,仇虽报,母亲、大哥、三弟、四弟他们却没能亲眼见到这一幕。

  正伤怀间,突然堂外响起几声争执,竟是甘宁不待通禀,就急吼吼地冲了进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孙权挥退一脸错愕的谷利和两名守门士卒,走下主位,诧异道:“兴霸,你这是做什么?”

  终于要写到赤壁之战了,三国鼎立的奠基之战!嘟嘟人生中最高光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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