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全_枭姬驯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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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全

  通往逍遥津的河滩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当将士怀着必死之心战斗所爆发出的力量只能用可怕来形容。

  三百亲兵尽皆战死只剩凌统一人还在拼杀,他的长枪折断了便拔出环首刀,刀砍得满是缺口,又夺过敌人的武器继续杀敌。他身受数创,满身是血,却好像根本感受不到疼痛似的,仍旧疯狂挥舞手中长刀砍杀着源源不断的曹军。

  刀锋过处,血肉横飞,此地俨然变成了修罗战场凌统杀得双眼猩红青筋暴露,浑身充斥着杀伐戾气,仿若地狱而来的恶魔哪怕是身经百战的曹军士兵也觉得不寒而栗。

  然而他终究只是血肉之躯的凡人,在凌统凭一人之力又杀了几十个敌兵后,他的身形动作渐渐迟缓,一个曹兵趁机挺枪刺进他左肋凌统嘶吼一声挥刀割断对方脖颈。

  敌兵向后栽倒枪刺顺势从他肋骨间拔出,瞬间鲜血喷涌。

  凌统一手捂住伤口,一手以刀撑地,勉强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他努力回头望了一眼逍遥津的方向,心想,至尊应该脱险了吧……

  转瞬间,又一个敌兵挥刀砍向他的后背。

  凌统翻转刀柄,用尽最后力气捅进身后敌兵的胸膛,长刀脱手,他再也支持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周围的曹军士兵见状,直接一拥而上,向他杀来。

  凌统看着四面八方向他涌来的敌军,眼中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无尽的疲惫。

  他要死了吗?

  也好,战死沙场,本就是一个将军最好的结局。这些年他夹在忠孝之间左右为难,内心备受谴责,他死后,一切恩怨仇恨都将随风消散,他再也不用为难、痛苦了。

  凌统闭上双目,嘴角浮起释然的笑意。

  可预料中的死亡却并没有降临。

  电光火石间,几支利箭呼啸着破空而至,离凌统最近的几个曹兵应声而倒。

  凌统猛然抬头。

  甘宁飞马而来,在马上挽弓射箭,须臾间又射倒数人,行至近前他手上弓箭立刻换成长戟,竟在曹军中杀出一条血路,直接冲到了凌统身边,急声喝道:“快!上马!”

  凌统震惊地看着甘宁,内心如江海翻涌,他完全没想到甘宁他的杀父仇人竟然会来救他!他脑子一片空白,思维行动皆已凝滞,只是求生的意志让他本能地伸出手。

  甘宁横扫长戟,连劈带打,又击杀了冲上来的数名敌兵,然后飞快抓住凌统的手,一把将他拉上马来,厉呵一声,催马狂奔。

  没跑出多远,身后开始有利箭飞来,虽未射中二人,却射中了马,二人摔下马来,甘宁随即翻身而起,挥戟打落飞箭,凌统却因伤势太重,身体躲避不及,甘宁见状即刻挡在凌统身前,替他挡掉几支飞箭,自己肩头却不慎中了一箭。幸好此地离河边不远,甘宁咬牙折断箭杆,搀起凌统的手臂就朝逍遥津奔去,跑到河边,二人毫不迟疑跳入河中,屏气潜游向对岸。

  曹军士兵追至河畔,看着茫茫河水,张望良久也不见有人出水换气,自然无从放箭,最后只能失望而归。

  凭借着最后的一丝力气和生存意念爬上岸后,凌统整个人脱力一般躺在河滩上,眼前阵阵发黑,意识逐渐模糊。

  即将陷入黑暗之际,似乎有人揪起他的衣领怒吼道:“凌公绩!老子冒死救你,你可不能死!听见了吗!”

  凌统费力睁开眼,看见的是甘宁紧张又担忧的脸。

  甘宁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右肩上还插着半截箭。

  看着甘宁为他挡的这支箭,凌统麻木冰冷的神情终于有了些许波动,震惊、茫然、悲戚……种种复杂神色交错而过,最后化为自嘲般地一笑,“何必救我?”

  一个人竟然同时对他有杀父之仇和救命之恩,这是何其的荒诞可笑!

  甘宁没听清他的话,拧眉问道:“什么?”

  凌统微扯嘴角,“我死了,你就不用整日担心我找你报仇了。”

  甘宁听清了他后面一句,顿时呸了一声,怒道:“老子会怕人寻仇?为父报仇天经地义,你要是还没报仇就这么死了,老子一辈子都看不起你!”

  凌统没有再回他,阵阵黑暗袭来,他无力地笑了一下,又缓缓闭上眼。

  甘宁知道凌统伤势过重,若不及时救治怕是性命不保,他神色焦急,只能拖起凌统支撑着他继续往前走,幸好没走多久就有一队吴兵搜寻而来,看见二人还活着,发出惊喜的高喊:“甘将军!凌将军!快去回禀至尊,两位将军还活着!”

  此时孙权等人都已安全撤到了大船上,突闻士兵回报说凌统、甘宁还活着,大为惊喜,然而当他看见二人伤势时,脸上刚升起的笑意瞬间化为乌有。

  甘宁情况好一些,肩头中箭,不算致命,凌统则严重多了,脸上毫无血色,整个人也陷入了昏迷。孙权赶紧叫来几名军医,分别救治二人。

  两个士兵将凌统抬进一间舱室,帮他脱下铠甲和湿透的军服,只见他身上少说有七八处伤口,其中左肋一处伤得极重,深可见骨,伤口被河水浸泡得发白,皮肉外翻不仅十分狰狞,还在往外淌血。

  凌统躺在床榻上,军医动作熟练地替他清理创口,再将刀片烧红预备止血,烙铁般的刀片烫上血肉的瞬间,半昏半醒的凌统猛地一声惨叫,整个身子一挺,似想要坐起来,两个士兵忙按住他的双肩双腿,以防他乱动。凌统满头大汗,嘴里不停地喘着粗气,痛醒片刻后,很快又陷入昏迷。

  孙权站在舱外,听见凌统骤然发出的惨叫,脸色越发苍白,右手紧紧握拳,用力到颤抖。

  这种时候,每一分每一刻都显得格外漫长与难熬,不知过了多久,一名军医忽然快步走到舱门外,向孙权请求道:“凌将军伤势太重,普通伤药已是无用,臣恳请使用至尊的卓氏良药。”

  孙权心里一震。

  卓氏良药,是军中最好的伤药,因为珍贵所以存量不多,通常只给重伤的将领使用,要用上此药,说明凌统真的是危在旦夕了。孙权不敢再往下想,急命谷利取来卓氏良药,盯着军医严声命令道:“不管你们用什么药,必须要把公绩救回来!不然孤唯尔等是问!”

  军医只能硬着头皮答诺,拿了药即刻返回舱室。

  在军医们的全力救治下,凌统总算保住了性命,孙权一直紧绷着的心总算松懈了几分,他快步走进舱室,见凌统靠坐在床榻上,身上绑着厚厚的绷带,人虽已经醒了,但仍旧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精神也有些恍惚颓靡,听到脚步声,他骤然回神,见孙权进来,急忙欲下榻行礼,孙权赶紧上前按住他的肩坐了回去,叮嘱道:“快别动!小心伤口。”

  孙权在凌统身边坐下,仔细打量他半晌,庆幸地叹道,“还好,还好你和兴霸都活着回来了。”

  凌统想到自己是活了过来,然而他那三百个兄弟却都死了,心中悲伤难抑,泪水不受控制地涌落,“可末将的三百亲兵,无一人生还……”

  孙权长叹一口气,用衣袖给凌统擦干眼泪,温声宽慰道:“公绩,死者已矣,只要有你在,何患无人?别多想了,好好养伤。”

  大船驶回濡须坞,当晚孙权会宴诸将,凌统、甘宁因伤势未能出席,陈武的席位永远的空了。整个宴会上只有乐声,无一人言语,气氛压抑而低沉。孙权以酒酹地,祭奠陈武及其他阵亡将士,众将跟着含泪敬酒。

  贺齐从席间走出,郑重一拜,流泪劝道:“至尊贵为人主,当时刻谨慎持重,今日之事,几至祸败,群下震怖,如同天塌地陷,愿主上终身以此为诫。”

  孙权上前扶起贺齐,为他擦去眼泪,面露愧色道:“孤很惭愧,这次的教训,孤不仅写在束身大带上,更铭记于心,时刻警醒。”

  酒过数巡,夜渐深了,众将七七八八醉倒了一片,也许,只有在醉梦中,大家才能暂时忘却合肥之战大败的屈辱和伤痛。孙权也想酣醉一场,可惜他这个人,快乐时能喝得酩酊大醉,然而真到了烦愁时,却是借酒浇愁愁更愁。

  天上半点星光也无,明月被乌云遮蔽着,透出朦胧微弱的光芒。孙权握着酒壶走出船舱,抬头望着夜空,想到合肥大败,想到江东的未来,内心就有如这被暗夜吞噬的月光,失落、迷茫,找不到出路。

  过了一会,他听见身后脚步声渐近,回头一看是陆逊。

  其他将领大都喝醉了,唯有陆逊没喝几杯酒,始终保持着清醒。他向孙权行了一礼,孙权摇了摇手中半壶酒,随口问道:“伯言怎么不像大家那般大醉一场?”

  “大军虽已平安返回濡须坞,但末将还是想小心一些的好。”陆逊看了眼孙权手中酒壶,抬起头,神情认真地劝说道,“酒虽可忘忧,大饮却伤身,还望至尊节制饮酒,保重身体。”

  “你倒是谨慎。”孙权淡淡一笑,喟然叹道,“伯言说得没错,行军打仗定要小心为上,此番合肥大败,败就败在孤太轻视敌人,太不小心了,这次多亏你和公苗的援兵,不然孤恐怕已命丧张辽之手,说起来,孤真该谢谢你们。”

  “不敢。”陆逊垂首抱拳,神色恭谨道,“诸位将军舍生忘死,共拒强敌,相比起来,末将只是奉命前来接应,当不得至尊的谢字。”

  孙权看着眼前谦逊有礼一如当年的青年,忽然想到,自建安八年陆逊入仕幕府,至今已过十二年了。

  他隐约记得,陆逊只比他小一岁,那今年也有三十三岁了。

  弱冠之年未娶妻,还能说是为了成就一番事业,暂时顾不得儿女私情。但是年过而立却仍旧孑然一身,莫说在江东,放眼天下都是少见。

  当然,孙权心里清楚,陆逊迟迟不娶妻的缘由,多半还是为了他的小妹孙尚香。

  当年他一力促成孙刘联姻,导致小妹和陆逊的姻缘就此斩断,他心中并非没有愧疚,这几年,他也不是没动过给陆逊另指一门婚事的心思,但考虑了一番,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孙权以为最多过个两三年,陆逊自然而然就会娶妻,毕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乃大不孝,哪有男子会为了一段旧情而终身不娶?更何况还是陆家这样以忠孝为本的世家大族。

  然而事实证明孙权想错了,整整五年过去了,陆逊仍没有娶妻的意思。他对待感情的执着和专一远超孙权的设想。

  如此深情,世所罕见,既然如今小妹已回吴,刘备在益州另外娶妻,反正小妹是不可能再回到刘备身边了,既如此,那他何不就此成全两人?

  念及此,孙权状若无意地问道:“小妹回旧邸数月,你们应该见过了吧。”

  陆逊闻言微愣,他不知为何孙权会突然把话题转向孙尚香,但还是如实答是。

  孙权苦笑了一下,继续问道:“此番出征合肥前,孤已多次写信并派人请她回建业,通通被她赶了回来,她是不是准备一直留在旧邸,永远不见孤了?”

  陆逊嘴角浮起笑意,“至尊放心,回建业后,至尊就能看见郡主了。”

  孙权面露诧异,“她不是记恨孤吗?怎么愿意见孤了?”

  陆逊微笑着摇了摇头,道:“郡主很担心至尊的安危,出发前,郡主生怕末将来迟了,至尊遭逢不测,还催促我快些启程。”

  他并没直接回答孙权的疑问,但他的话已从侧面给了答案。

  孙权不由怔忪了一瞬,惊讶之余,眼中渐渐涌上感动之色。

  他还以为小妹恨他至极,原来,在她内心深处,依然挂念着他这个二哥。

  孙权心中五味杂陈,微不可查地轻叹口气。

  他知道,这些年小妹背井离乡,远嫁荆州,过得很不开心。说到底,这是他一手导致的,是他亏欠小妹良多。

  也好,成全小妹和陆逊的婚事,这也算弥补了他对小妹的亏欠。

  孙权打定了主意,便不再犹豫,直接对陆逊道:“伯言,这次回建业后,你赶紧筹备和小妹的婚事吧。”

  陆逊骤然抬眸看向孙权,也许是太过震惊,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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