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马
“孙公子！”眼看局面要一发不可收拾彻底被忽视的郡丞淳于式不得不高声提醒。
孙宜站住脚步看了淳于式一眼竭力压下怒火，劝告自己这种胆大包天的庶民还用不着他亲自动手。
“就算此事与陆议无关，故意伤人可是你亲口承认的。斗以伤人者罚为城旦舂庶人殴打官吏，罪加一等！”
“而陆议”他话锋一转，又把矛头指向陆议声色俱厉道“身为屯田都尉知法犯法，挪用官粮可谓监守自盗当按盗窃论罪。主守盗值十金，依律当杀之弃市！”
孙尚香没想到他竟真的想置人于死地，瞪大了眼眸，气得火冒三丈，只想冲上去往孙宜脸上揍几拳。可惜被陆议挡住宽大的袖袍遮挡下他及时拉住她的手腕，皱眉看她微微摇了摇头。
“一囷粮值三四十金私开官仓够他死几十次了！”孙宜狠狠剜了陆议一眼转身面向淳于式语气中的凶狠不减，“淳于使君，还不快将此二人依律处置，以儆效尤！”
淳于式面露难色，如坐针毡，明明身后有青铜冰鉴送来丝丝凉气，却仍感觉口干舌燥，额头不由直冒冷汗。
他出身会稽名门望族，在代理太守时多以维护本郡人及本郡利益为先，会稽与吴郡，在春秋时是互为世仇的吴越两国，虽历经几番改朝换代，几百年过去，两郡世族仍旧相互看不顺眼，对于淳于式来说，完全没必要为了陆议得罪孙氏宗亲。
可他也知道，陆议出身吴郡四姓中的陆家，如今吴郡士族中有不少子弟出仕为官，比如这陆议的小叔陆绩就在侯府任职，还有与陆家是姻亲的顾家，前一任会稽郡丞顾雍也正受吴侯重用，若他依照孙宜所言杀了陆议，岂不同时得罪顾陆两家，乃至整个吴郡士族。
孙宜把烫手山芋丢给他，无疑是把他推出去当靶子，自己作壁上观，撇得一干二净。
淳于式混迹官场多年，早已看出孙宜的想法，于是起身走下主位，将孙宜请到一旁，熟稔地发挥起和稀泥的能力。
“孙公子，有条律法是公侯及其嗣或官吏三百石以上者，有罪先请，陆伯言乃吴侯任命的屯田都尉及海昌县长，不如上请吴侯定夺。”
“这点小事还需要麻烦吴侯？！”孙宜怒目反问，冷冷看着淳于式，进而威胁道，“陆议所犯之罪当诛！淳于使君还不依法惩治，是想让本公子上书吴侯治君渎职之罪吗？”
淳于式面色微变，然而常年官场谋生让他瞬间压下心中不豫，微笑宽慰道：“孙公子稍安勿躁。我看还是先将他下狱，待禀明吴侯，再行处置。”说完又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公子放心，陆议私开官仓是事实，就算吴侯法外开恩，让他侥幸活命，也绝不可能再为官，公子无需烦忧。”
虽然淳于式猜测吴侯多半不会严惩，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劝住这个孙公子再说。
孙宜面色阴沉，不发一语，淳于式见他没有再反驳，心里松了口气，转身走回主位上，扬声道：“来人，将屯田都尉陆议下狱查办，至于这个……”
陆议虽暂时不定罪，他这个属下就不用顾忌了，就依律处置，也算给孙宜一个交代，消消他的怒气。念及此，淳于式沉下脸，肃容问道：“犯人还不报上名来？”
孙尚香挣开陆议的手，走上前，满眼讥诮地望着这些人，笑哼一声，悠悠道：“孙尚香。”
她没有再压着嗓子装作男孩，略带娇俏的少女声音一出，堂内除陆议之外的人皆是一愣。陆议则是双眉微蹙，微微一叹。
“是个女子？”淳于式皱眉打量了她几遍，先前没注意，细看之下才发觉长得比一般男子俊秀，而且喉间平滑，的确是个女郎。不由摇摇头，轻斥道：“身为女子，不在家好生待着，竟如此胆大妄为。来人，将这个孙尚香……”
话音未落，孙宜忽然双目瞪大，爆发出一声惊呼，“什么？！”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手微微颤抖着指向她，一脸不可置信，“你叫什么？”
方才还不可一世，瞬间变为满面惊惶。
孙尚香唇角微勾，斜睨他一眼，一字一顿道：“孙、尚、香！”
堂内霎时鸦雀无声，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淳于式和刘县丞似猜到什么，又不敢确定，不约而同看向孙宜，向他投去求证的眼神。
孙宜瞪眼盯着她，脸色青白交杂。极力在脑海里回想三年前孙策葬礼上的所见，然而想破脑袋也只记起一群身披缟素的女眷跪在灵堂侧的画面，他当时只朝国色天香的大乔多看了两眼，根本没注意孙尚香长什么样！
孙宜眼皮突突直跳，直觉她肯定是说谎诈他，但又不敢完全否定，这女子年岁好像是与郡主差不多，而且同样武艺高强。可郡主在侯府待得好好的，怎会突然跑来海昌，还和这个小小的屯田都尉纠缠不清？
孙宜游移不定，正烦闷间，忽然两眼一转，计上心头，勃然怒道：“大胆刁民！我与郡主乃同族血亲，岂会不认得？你竟敢冒充郡主，真想找死吗？”
孙尚香扯了扯嘴角，还真是死鸭子嘴硬，不见棺材不落泪。她拿出腰际别着的令牌，朝他脸扔过去。
孙宜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令牌，垂眸视线触及，心下大骇，手一抖，差点没拿稳摔到地上。
令牌通体鎏金，上刻蟠螭纹，确是吴侯府令牌。
“大侄子，你眼拙不认得姑姑我，总该认得吴侯府的令牌吧？”孙尚香双手抱臂，冷笑开口，话语满含讥嘲，在阒寂无声的大堂内响起，犹如一巴掌狠狠打在孙宜脸上。
这种感觉，就好像原以为对方已是俎上鱼肉，哪知一刀下去，竟成了铁板，反让刀被砍出缺口。
孙宜心跳如鼓，连带面色也苍白了几分，如同外强中干的纸老虎一般，明明内心惴惴，面上却死撑着一幅气势汹汹的样子，厉声质问道：“郡、郡主怎会无故来此？就算你有令牌也不能证明！何况，你若是郡主，先前为何不言明？”
孙尚香见他这幅色厉内荏的模样，只觉得可笑，又转眸觑了一眼惶惶不安的刘县丞和默默审视着她的淳于式，扯了扯嘴角，笑哼一声，道：“本郡主奉吴侯之令，微服出游，暗访受灾郡县，看是否有贪墨渎职之事。没想到，这几日来的所见所闻，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
她边说着边走上前，语气虽带着调侃，眼中却满是冷意。
走至主位前停下，孙尚香的目光缓缓扫过周围陈设，坐榻后立着彩绘木雕漆座屏，坐榻前放置绘有宫闱宴乐图的漆案，两侧一边是燃着上等沉香的博山炉，一边是放着玉壶琼浆的青铜冰鉴。
想着城外受烈日炙烤，饥渴濒死的灾民，孙尚香就压不住怒气，忽然转身，凌厉眼刀骤然劈向孙宜和淳于式，声音陡然拔高，满含愤怒与斥责，“吃着百姓的俸禄，干着害民的勾当，你们锦衣玉食的时候，可曾想过城外饥困垂死的灾民？你们就不怕，午夜梦回时，那些饿死的冤魂去找你们！”
三个大男人，年纪加起来过百岁，却被一个少女劈头痛斥，这画面任谁见了都会惊奇又好笑。而对于被痛骂的人来说，则是十足的羞辱。
孙宜狠狠地盯着她，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方才生出的几分犹疑惶恐转瞬又被怒火盖过。淳于式好歹为官多年，年老持重，见风使舵的本领一流，他心里虽不快，但也怕得罪真的孙郡主，抚须沉吟片刻，转眼便露出恭维的笑意，上前一步揖手道：“郡主言重了，我看其中定有误会。”
“误会？”孙尚香笑哼出声，仿若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孙宜隐瞒灾情，欺压百姓，诬陷陆都尉是误会？淳于郡丞罔顾百姓，徇私舞弊是误会？还是你们方才说要将陆都尉下狱，将本郡主罚为城旦舂是误会？”
这一连串质问说的淳于式语塞，老脸上勉强维持着尴尬的笑。
孙宜阴沉着脸，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郡主不可能孤身出现在此，都说孙郡主是太夫人的掌上明珠，怎会放心她孤身外出？何况视察灾情这种政事用得着一个女子插手？
念及此，他挺直背脊，昂起下巴，又硬气了几分，“笑话，侯府官吏众多，吴侯和太夫人怎会让郡主孤身化名来视察灾情？你说是奉吴侯之令，那就拿出盖有吴侯印的文书，区区一块令牌就想糊弄，当本公子是三岁小孩吗？”
孙尚香冷冷看着他，暗自咬牙。
“拿不出来了？”孙宜自认抓住了对方马脚，内心疑虑被得意替代，回想他们之前互相维护的情形，更加印证心中猜想。他满含嘲讽的眼神在孙尚香和陆议间逡巡了一遍，讥笑道：“我看你是从吴侯府逃出来的贱婢，来私会情郎的吧！”
“你！”孙尚香羞愤气急。
“孙公子慎言。”沉默良久的陆议忽然开口，眉峰轻皱，看着嚣张得意的孙宜，声音淡漠，“今日之事因你我而起，就事论事，尚可理论，就算公子不信，也不该随意拿女子清誉开玩笑。”
孙宜嗤笑一声，偏过头欲再嘲讽几句，就见陆议沉眉肃容，黑白分明的眼眸正看着他，竟是说不出的威仪凛然，不知怎的，这种眼神蓦然令他想到自己那忠直威严的父亲，顿时一股寒意爬上脊背。
片刻畏惧后，他立刻反应过来，心中怒火更盛，指着陆议骂道：“本公子说什么做什么用不着你来教！”这陆议不过一个小小的都尉，竟敢用这种不敬的眼神看他，还敢对他说三道四指手画脚！真是可恶至极！
“看来你是非要和本郡主死磕到底。”孙尚香胸膛微微起伏着，怒极反笑，“不信是吧？行，你们要抓便抓，要罚便罚，不过我先把话撂在这儿，本郡主骄纵跋扈心眼小，锱铢必较，睚眦必报，谁敢得罪我，我定会让他永生后悔。”
她冷若寒霜的眼神扫过孙宜和淳于式，末了再淡淡地补上一句，“不信你们可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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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孙尚香羞愤气急。
“孙公子慎言。”沉默良久的陆议忽然开口，眉峰轻皱，看着嚣张得意的孙宜，声音淡漠，“今日之事因你我而起，就事论事，尚可理论，就算公子不信，也不该随意拿女子清誉开玩笑。”
孙宜嗤笑一声，偏过头欲再嘲讽几句，就见陆议沉眉肃容，黑白分明的眼眸正看着他，竟是说不出的威仪凛然，不知怎的，这种眼神蓦然令他想到自己那忠直威严的父亲，顿时一股寒意爬上脊背。
片刻畏惧后，他立刻反应过来，心中怒火更盛，指着陆议骂道：“本公子说什么做什么用不着你来教！”这陆议不过一个小小的都尉，竟敢用这种不敬的眼神看他，还敢对他说三道四指手画脚！真是可恶至极！
“看来你是非要和本郡主死磕到底。”孙尚香胸膛微微起伏着，怒极反笑，“不信是吧？行，你们要抓便抓，要罚便罚，不过我先把话撂在这儿，本郡主骄纵跋扈心眼小，锱铢必较，睚眦必报，谁敢得罪我，我定会让他永生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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