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戏_枭姬驯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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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戏

  窗外蝉鸣阵阵催教梦醒。

  陆议缓缓睁开双眼,半梦半醒间眼前一片迷蒙少女的巧笑温言仿佛还在耳畔,空落落的怀抱逐渐将他拉回现实。

  眼前的景象一点点变得清晰还是在他的书房内,果然是昨晚闭眸小憩片刻,不知不觉就直接伏在案头睡着了。

  休息得不好陆议仍感觉眼皮有些沉重,不由闭上双眸,直起身子伸手捏了捏眉心。

  “你醒啦?怎么在书房就睡着了?”

  身边猝然响起熟悉的声音陆议心头一震登时睁开眼孙尚香踞坐在桌案对面换了一身绛红男装头发盘成简单的发髻,正单手撑着下巴微笑看着他。

  对上她那双满含笑意与好奇的眼眸,陆议神色先是震惊,随后又转为怔忪一时间竟分不清自己是醒了还是依然在梦中。

  孙尚香昨晚也睡得不太踏实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回想自己头脑一热耍流氓以及他背她回城的情景,就忍不住傻笑,然而想到她暴露身份的事,她在海昌多半待不了多久,又是一阵泄气。

  今日一大早起床,想叫陆议一起用早饭,见客房锁着没人,就猜到他肯定又是在书房熬夜处理公务了,走来一瞧,果不其然。她本想叫醒他,然而看到晨曦下他静静睡着,唇角微弯似乎在做着一个美梦,她又不由自主地坐了下来,不想吵醒他。

  见他醒来后惊讶中又带着迷茫的神色,孙尚香越发好奇他到底梦到了什么,“方才听见你说梦话,就说了一个好,到底好什么呀?”

  陆议垂在膝上的右手用力握紧,指尖深深嵌入掌心,轻微的刺痛传来,让他确定不是在做梦。

  然而一睁眼就看见梦中人的冲击力着实太大,陆议怔然半饷,面色微微发红,既有一种仿佛被戳破心事的窘迫,还有对自己竟做这种轻薄荒唐的梦而感到自惭懊恼。只能眼神闪躲地掩饰道:“臣、臣不记得了。”

  “这么快就忘了?”孙尚香不信,越瞧越觉得不对劲,陆议向来沉稳持重,若真忘了或只是个普通的梦怎会这个反应,眼睛转了转,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孙尚香双臂撑在案上,倾身向他靠近,脸上露出暧昧不明的笑,故意拉长声音问道,“你该不会是……梦见我了吧?”

  陆议看着她突然靠近的面庞,一下子又与梦中画面重合,眼底慌乱几乎要掩饰不住,连忙扶着桌案起身,匆忙行礼,道了句“臣未及洗漱实是失礼,请郡主稍后。”便转身出门。

  孙尚香转头望着他略显狼狈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又是疑惑又觉好笑,摇头轻笑不止。

  防治旱灾,除了督促农桑,开仓赈灾外,兴修水利,完善农田灌溉也是极为重要的措施,海昌位于钱塘江畔,潮汛期时常也会带来洪涝,因此更需要修堤梁、通河渠、建水库,依据时令放水蓄水。

  海昌虽有一些水利设施,但天下大乱以来多遭损毁,陆议从灾民中招募了许多青壮年,预备修缮水利,既是为了以工代赈,安抚灾民,也是为了以后防备水旱,保障农民耕种。

  水利建设人力财力缺一不可,这次赈灾,陆议已从府库中拨了不少钱用来购粮、防疫、接济灾民等,财政已初显拮据,水利工程耗时日久,县府难以全部负担,陆议便在城南潮神庙设下戏台,邀请了会稽郡有名的戏班来表演助兴,并向民间的商人富户募集善款。

  孙尚香来海昌几日,都是跟着陆议赈济灾民,还没在城里逛过玩过,一听去看戏,自然喜出望外。

  两人到达时戏已开场许久,戏台外里三层外三层围了无数百姓,无论孙尚香如何垫脚伸头,也只能听见台上敲锣打鼓和优伶说唱的声音,视线却被挡得死死的。

  陆议微弯唇角,做了个请的手势,“郡主随我来。”随后将她领到戏台旁的阁楼上,进了一间正对戏台的雅间,拱手道:“郡主就在此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看戏,有事吩咐阿泰即可。我去隔壁感谢此次募捐的富户,很快就回来。”

  孙尚香冲他一笑,径直走向窗边坐榻,随意挥了挥手,“不用管我,你去吧。”

  陆议抬眸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垂下眼眸,颔首淡淡一笑,转身出屋。

  “郡主,这海昌的菱角也不错,清暑又止渴,您尝尝看。”阿泰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食盒,揭开盖子,置于案上,里面用荷叶包了四五个鲜绿的嫩菱角,水灵灵的,还挂着露珠。

  孙尚香笑看他一眼,略带惊奇道:“你什么时候买的?”

  “方才在庙外街上买的,公子担心您饿了,就说买些来,郡主正好可以边吃边看戏。”

  孙尚香在心里暗叹陆议的贴心周到,挑了一个菱角,用力一掰,露出白生生的菱肉,放进嘴里一咬,香脆多汁,口齿留香。

  “嗯,果然不错,比我在吴县吃过的还要鲜嫩。”孙尚香边吃边赞道。

  她边吃边望着戏台的方向,忽然想起什么,忙放下吃了一半的菱角,解下腰间的钱袋,递给阿泰,“我这次出门走得匆忙,也没带多少钱。帮我把这些放入捐箱里,也算我一份心意。”

  阿泰连忙接过,拿在手里轻轻掂量了下,不禁咂舌,摸起来不像是一串五铢钱,而像是一两块小金饼,这还没多少钱?不愧是金尊玉贵的郡主,真阔绰大方。阿泰躬身一礼,正准备转身出门,孙尚香又叫住他,叮嘱道“别告诉你家公子,免得他来还给我。”

  郡主对公子考虑得真多,阿泰心里感叹,张口欲语,忽然又想到昨晚公子的话,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恭敬答诺,转身下楼去。

  孙尚香掰开剩下的菱角,专心致志吃着,忽闻楼下笙箫同奏,鼓乐齐鸣,她偏头一望,台上戏正演到高潮处,然而台下百姓并未鼓掌叫好,都安静看着,有的甚至还偷偷垂泪。

  在激越凄楚的乐声中,一老者扮相、披发赤足的伶人,手握宝剑,指向端坐高台的王侯,悲声唱道:“吾始为汝父忠臣立吴,设谋破楚,南服劲越,威加诸侯,有霸王之功。自若未立时,诸公子争立,先王不欲立汝,我以死争之,卒得汝之愿。然今乃忘我定国之恩,听谀臣言以杀长者,岂不谬哉!”

  唱词凄厉痛心,观者无不动情,饶是孙尚香听得半懂不懂,也不由被吸引住了目光。接着乐声陡然消失,老者仰天长呼,“吾今日死,吴宫为墟,庭生蔓草,越人掘汝社稷!尔等抉吾眼悬于吴东门之上,以观越寇之入灭吴也!”

  言罢挥剑自刎。

  一阵急速鼓点后,高位上的王侯拍案起身,指着地上的“尸首”勃然大怒道:“汝一死之后,何能有知?来人!断其头,置高楼上,弃其躯,投于江中!日月炙汝肉,飘风飘汝眼,炎光烧汝骨,鱼鳖食汝肉。汝骨变形灰,有何所见?”

  最后几句不是唱出来的,孙尚香大概听明白了,原来是演的春秋战国吴越争霸时期,忠臣伍子胥被听信谗言的吴王赐死的故事。

  接着楼下又响起了凄婉哀伤的琴箫合奏曲,众人逐渐退场,台下观众仍沉浸在这出悲剧里,越来越多人垂泪哭泣。

  孙尚香虽不至于落泪,但也被戏所感,幽幽叹了口气。

  “郡主为何叹气?”陆议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一手负于身后,慢慢走到案边,撩袍坐下。

  “没什么,一时感触罢了。”孙尚香一见着他心头那点感伤便烟消云散,摇了摇头,笑叹道,“即是募捐怎么不演点喜庆热闹的?或是找些百戏杂耍来也好,你看台下多少人都在哭。”

  陆议拿过茶壶倒了两盏茶,不答反问,“郡主可知这庙宇祭奠的何人?”

  孙尚香奇怪他明知故问,“这叫潮神庙,自然是潮神呗。”

  陆议垂眸微微一笑,耐心解释道:“伍子胥主张杀勾践灭越国,反对纳降,顶撞吴王夫差,又遭小人进谗言,诬陷有谋反之心,被吴王赠剑赐死,尸首也被鸱夷革裹着投入钱塘江中,后世传说伍子胥怨恚吴王,发怒越江,荡激崩岸,因此伍子胥被百姓尊为潮神,建祠立庙祭奠。”

  孙尚香啊了一声,恍然大悟,“原来老百姓以为这涨潮是因为伍子胥发怒啊。”她不由轻笑出声,抬眸笑问道,“你信吗?”

  陆议淡笑着摇了摇头,“这潮涨潮落,随月盛衰,难道子胥之怒,亦随月变化?”

  孙尚香拍案附和道:“对嘛!都是自然现象。”

  “鬼神之说,虽是虚妄之言。不过也是百姓怜其遭遇才会传说附会。”陆议沉吟片刻,轻声叹道,“伍子胥一心为国,成吴霸业,最后甚至为国力谏而亡,的确可敬可佩。”

  孙尚香这几年也看了不少史书,了解伍子胥的生平,闻言不禁盯着他认真道:“伍子胥性情太过刚烈,下场也悲惨,你可不要学他。”

  陆议但笑不语,低头饮了一口茶。

  孙尚香脑海里回想着从史书中看过的伍子胥的故事,忽然发觉,陆议与伍子胥虽性情迥异,身世却略为相似,但两人的选择更是大相径庭。

  伍子胥本是楚人,父兄为楚王所冤杀,孤身逃奔吴国,过昭关一夜白头,忍辱负重十年,后被吴王阖闾赏识重用,终率吴军攻破楚国都城,掘墓鞭尸,报仇雪耻。

  耗尽半生,殚精竭虑,凭一己之力覆楚血恨,确是名垂千古的壮举,连太史公司马迁也曾说“非烈丈夫孰能致此哉?”但是报仇不易,释仇更难,陆家能放下仇恨,又是何等的胸怀?纵然陆议和陆绩出仕,主要是为自己为家族,但能做出这个选择,何尝不是非常人所能及。

  孙尚香静静看着他,忽然轻轻开口唤道:“陆伯言。”

  陆议搁下茶盏,抬眸看她,见她半晌不言语,面露疑惑之色。

  孙尚香微微抿唇,垂眸缓缓道:“其实有句话我早就该对你说,只不过……”

  说到此处她轻叹口气,停顿了一下,陆议却是突然间面色微变,这句话怎么好像与梦中……

  陆议轻蹙眉头,置于案上的手不由地紧紧握住茶杯,指节用力甚至微微发白,眼神漂浮不敢看她。若非孙尚香垂着眼,不然一定能看出他神色异样。

  就在陆议心下犹疑要不要岔开话题时,就听见她长舒一口气,坦然陈恳道:“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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