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_枭姬驯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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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信

  一年后。

  丧期已尽孝服虽除,可坐在镜台前的孙尚香望着铜镜中重新换上红裳的自己不知怎么,觉得有些陌生。

  冬歌替她梳起一个俏丽的螺髻知她素来不喜繁重装饰,便只斜插一只凤鸟纹金钗作点缀,发髻末端系上朱色丝绦长长的垂于后背。

  镜中女子云鬓朱颜消瘦清减的脸庞越发衬出明眸黛眉,而巧施粉妆之下,让本来略显凌厉的眉眼柔和了起来桃李年华的女子褪去了稚气最是美丽动人。

  可美是美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冬歌一边为孙尚香梳发一边时不时瞄向镜中。

  少了什么呢?

  没错是笑容。

  从前的郡主哪怕不施粉黛身着男装或是麻布粗衣,也像画上粉妆玉琢的仙童这是因为她笑起来格外好看,眼似新月,唇红齿白恁谁看了都不由心生欢喜。

  可发生了这么多变故后郡主的脸上很少再出现那样的笑容。

  冬歌想让她开心些装扮完后,笑着赞道:“郡主出落得越亮了,太夫人见了,心里定然欢喜。”

  孙尚香默然对着妆镜,试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可笑意却没进眼里。

  都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可于孙家而言,失去至亲骨肉的伤痛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减。纵然心里的伤口能愈合,伤疤也永远不会消失。又或许,时间慢慢过去了,伤口反而会越来越深。

  孙尚香维持着脸上的笑意,起身出门,像往常一样去看望吴夫人。

  这一年来,吴夫人愈发潜心礼佛,但因身体的缘故,撑不住时常舟车劳顿去山上寺庙,只能在后宅佛堂,往往一天里,大半时间都是在佛堂内抄经拜佛。

  孙尚香陪着母亲在佛堂内抄了一个时辰的佛经,虽然她不解其意,可看着母亲轻声吟诵经文,心境也不禁渐渐平和下来。

  吴夫人虽很少提起已故的丈夫和三个儿子,可孙尚香知道,母亲心里的哀痛远比他们任何一人都要多,她只能通过这个方式寄托哀思,缓解彻骨之痛。

  出了佛堂,用过午膳,吴夫人忽然说想去花园里走走,孙尚香见母亲难得有精神兴致,自然乐意陪伴。

  已是深秋时节,落木萧萧,枯草茫茫,后园其实也没什么景致可赏,不过母女俩散步聊天,倒也温馨惬意。

  孙尚香挽着吴夫人的手在廊下慢慢走着,吴夫人替她理了理散落在颊边的几丝碎发,微笑问道:“你素来不是不爱脂粉吗?怎么现在愿意妆扮了?”

  孙尚香歪着头笑问,“母亲觉得好看吗?”

  “好看。”吴夫人目光慈爱,又细细端详了她一番,看着她头上的金钗,思索片刻,缓缓道,“不过这凤钗虽贵重,却略显俗气,不如玉钗润泽清丽。”说完似突然想到什么,又转头唤来侍女,吩咐将收在某个匣中的几支玉簪玉钗送去郡主房里,侍女含笑领命而去。

  “那几支发簪都是我年轻时爱戴的,雕刻式样正衬你这个年纪,你戴上更漂亮。”吴夫人布满皱纹的手轻抚过女儿光洁莹润的面庞,提起年轻时,她沧桑晦暗的眼神中难得重现几分光彩。

  孙尚香握住母亲的手,扶着她继续往前漫步。

  吴夫人的手虽布满沟壑,但掌心依旧柔软温暖,孙尚香心中一酸,又生怕母亲察觉异样,忙弯起嘴角,甜甜一笑,“再好看肯定也不如母亲当年戴着好看。”

  “你这丫头,就知道贫嘴。”吴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话语一转,笑问道,“自古女为悦己者容,是不是我的香儿终于开窍了,想嫁人了?”

  孙尚香神色微愣,随即摇摇头,将垂到肩前的丝绦拨去背后,“我自己才懒得打扮呢,不过打扮得好看些,母亲看着也高兴啊。”

  “只要你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母亲自然欢喜。”吴夫人微笑道。

  母女俩走到一处凉亭内坐下,孙尚香想着深秋天凉,母亲的身体不好,久坐易受寒,便劝她坐会儿就回去,吴夫人只是淡淡一笑,摆手让侍女们远处候着,接着拉过孙尚香的手,开口问道:“香儿,跟母亲说实话,你和那陆伯言到底如何了?”

  孙尚香被母亲这直接的问话弄得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吴夫人接下来的话更是令她一惊,“你要是还喜欢他,等过一两年,他建立些功业,母亲给你们指婚。”

  孙尚香脑海里有短暂的空白,愣愣道:“母亲之前不是说……”

  吴夫人轻声一叹,“我之前是不想你嫁进陆家。”

  见母亲如此说,她更糊涂了,试探问道:“那母亲为何……”“若他是个普通的世家子弟倒也罢了,偏偏是陆家人,还是陆氏族长,纵然他心里已放下两家昔日旧怨,可其他陆家人呢?不可能所有陆家人都毫无芥蒂。”吴夫人摇了摇头,微哂道,“何况那时我以为他对你无意,你是我的掌上明珠,纵然不嫁高门显贵,不嫁英雄豪杰,也绝不能嫁个一个不爱你的人。若你心悦的男子并不心悦于你,纵然接受赐婚,那也只是为了攀附权势。”

  孙尚香立马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母亲知道。”见她毫不犹豫就维护陆议,吴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复又一哂,“两年前你从海昌回来那般失落,我就猜到了,不过这也让我对他高看了几分。”

  娶了孙尚香,就成了吴侯妹婿,不说就此平步青云,恩宠重用自是少不了。若是一般的江东男子,很难放弃这样难得的机会。可如此,也只能说他们看中的是娶郡主的好处,并非真心喜欢孙尚香这个人。而陆议在当时婉拒孙尚香的情意,足以见他是个脚踏实地、不贪慕虚荣的真君子。

  孙尚香渐渐从怔愣中回神,须臾间心事转过几遍,虽不完全明白母亲的意思,可还是有淡淡的喜悦从心底泛起。

  “后来见他不顾自身危险去丹阳救你,我便知他对你是真心的,不过碍于身份地位、两家旧怨种种原因……”吴夫人又叹了一声,摆摆手道,“哎,只要你们两情相悦,互相扶持,其他的都不重要,说到底,母亲只是希望你过得开心。”

  只要她过得好、过得开心……

  这世上唯有父母对子女的爱,才会毫无保留,不求回报。

  孙尚香双目微潮,垂眸反握住吴夫人沟壑纵横的手,心里又是感动,又是难过。

  等孙尚香回到自己房里时已近日暮,廊下,冬歌正指挥着其他侍女挂起宫灯、打扫庭院,见孙尚香回来,众人忙放下手上活计,齐齐向她福身问好。

  进门后,冬歌忽然故作神秘地指了指桌案,附到孙尚香耳畔小声道:“海昌那边又有信来了。”

  孙尚香快步走至案边,果然见案上多了一个长木匣,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卷画轴和一封信。

  她坐到案前,先取出信来看,当信封上那熟悉的名字引入眼帘时,嘴角已不禁浮起一丝笑意。

  冬歌笑看她一眼,果然,这一年郡主总是郁郁寡欢、心情低落,就算笑着,也少有真心的笑意,只有每次收到陆都尉的信时,她好像才会开心一些。冬歌想着又不禁在心里一叹,识趣地退到门外。

  这一年来,每个月都会有信件从海昌寄来,头几个月,孙尚香还没从伤痛中走出来,很少给他回信,就算回,也没有太多话。陆议却坚持隔三差五地寄来书信,他没有在信中写节哀顺变之类的宽慰话,因为他清楚这些话反而会勾起她的伤心,所以只是平淡地叙述他日常的生活,或是听到的异事趣闻,或是写下一些他近日所读文章的见解。

  偶尔他还会送她一些小礼物,虽不贵重,但都很有心意。

  就这样,他试着慢慢转移她的注意,一点一点抚平她心里的伤痛。

  这次信的内容也不长,符合陆议一向言简意赅的风格,主要是写他去观赏钱塘八月大潮的事。

  说是观赏,其实主要是为了体察民生,信中先是简单描述了下江潮奇观,接着就写他视察了沿岸堤坝,发现某些段坝体老旧,担心江潮汹涌,水势冲激下易致损坏,乃至决堤淹没两岸稻田房舍。所以准备募工修整加固堤坝,以防水患。

  看到此,孙尚香不由微微抿唇,眼中露出担忧之色,心想他肯定又会忙上一段时间,说不定又要废寝忘食。于是立马拿过案头素绢笔墨,写下回信,让他按时吃饭睡觉,匆匆写了几句,一时又没想好接下来再写些什么,便搁下笔,继续看信。

  信件后面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了,就是一些生活琐事,譬如又看了什么书,听了什么逸闻趣事云云,最后就是说天气渐寒,嘱咐她小心身体。

  孙尚香合上信,贴在心口,忍不住垂眸轻笑。接着把信放好,又拿过画卷徐徐展开。

  水墨勾勒的钱塘江潮图映入眼帘的瞬间,孙尚香发出一声惊叹。

  江面浩渺无际,一艘帆船乘风破浪而去,近处,白浪滚滚,似千军万马激荡江岸,远处,峰岫连绵,轻勾淡抹出云雾缭绕的美景,寥寥几笔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近岸长堤上,隐约是一对男女的背影,正并肩而立眺望汹涌江潮。而女子身着的一袭红裙,是整幅黑白水墨画中唯一的亮色。

  孙尚香看到这幅画第一反应是惊奇,原来他画技这么好,将钱塘江大潮画得气势磅礴,栩栩如生。等看到画卷边角上这对小小的人物时,又不由一怔,随即淡淡的喜悦甜蜜从心头蔓延开。

  原来他还记当初在海昌她说过的话。

  只不过一起看潮的许诺最终没有实现,他便用这个方法委婉表达歉意。一如他从不会在信里写直白露骨的话,可有时无意间流露的感情与思念,仍是牵动了她的心神。

  “陆伯言。”孙尚香铺开方才的绢布,唇角微弯,提笔继续写道,“下次见面,我想要你再为我画一幅画。”

  “只画我。”

  写下这句,她忽然又有些怅然。

  何时才能相见呢?她真的……很想他。

  异地恋什么的……虽然没那么快结束,不过作者菌会想方设法让他们见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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