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二十九章 似是故人_桃花美人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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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九章 似是故人

  正是晚膳的时辰,客栈的厅中坐满了人。他们的位置被安排在靠近中央戏台的地方,戏台上有个下半脸戴了面纱的蓝衣女子,正抱着一只华美的凤首箜篌弹着平湖秋月。

  这女子双目盈盈,眉心画了一朵梅花,身形婀娜,弹奏箜篌的手指精致白皙。厅中大半的人眼睛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反倒忽略了清澈柔美的琴声。

  店小二殷勤地招呼他们坐下,便上了一壶竹叶青,几碟小菜。

  “客官先用着,菜马上就到!”

  梅非拉住他问道:“这弹箜篌的姑娘是你们店里的么?”

  小二朝台上看了一眼,笑呵呵地回答说:“笑语姑娘?她不是咱们店里的人,只是咱们掌柜的借个地儿与她而已。”

  “笑语?”梅非勾勾唇。“她在这儿多久了?”

  “有好几年了,每个月总会来这么好几次。客官这次恰好是遇上了。”

  梅非听了小二的话,又转头望了那女子一眼,才回过头来。

  薛幼桃见她此状,开口问道:“梅姑娘,这个女子有什么奇怪的么?”

  “没有。”梅非朝她笑了笑。“我只是看她很特别,一时好奇便问了问。”

  “小梅子向来对美貌的女子有些兴趣。啧啧。”

  陶无辛瞟过梅非一眼。“是不是?”

  梅非的眉角几不可见地皱了皱。“……是。”

  薛幼桃看她的眼神顿时有些异样。

  晚膳过半的时候,箜篌声渐歇。蓝衣女子将凤首箜篌放到一边,手置于膝,垂首而坐。

  这时有喝至半醺的客人们围上台去,七嘴八舌地想叫她掀开面纱。女子敛眉顺眼,也不回应,也不躲闪。

  一直在台下守候的一名灰衣老者上台,声音洪亮。

  “各位,各位!”

  厅内安静了下来。

  老者呵呵一笑,看了蓝衣女子一眼。

  “咱们笑语姑娘的规矩,想必大家还不太清楚。只要有人能将这箜篌弹得令她也心服口服,她便摘下面纱,并陪那位客官饮酒三杯!”

  厅中顿时小小一阵骚动,然而片刻之后仍旧无人前去。

  毕竟在座的大多是大老爷们,没几个会弹这箜篌,即使有一些会弹的姑娘们,也不会为了这个上台一试。

  梅非朝陶无辛望了一眼,又朝那笑语姑娘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陶无辛轻轻一笑,转向薛幼桃。

  “阿桃,不知道你会不会弹?”

  “这——”薛幼桃顿时面露难色。

  “薛姑娘蕙质兰心,自然不在话下。”梅非立刻接了过来。“薛姑娘,不如你上台与她一拼?”

  陶无辛咳了咳。

  “小梅子,别再为难阿桃了。”

  薛幼桃的表情正有些犹疑,听他这么一说,索性咬了咬牙。

  “好罢,我去。不过我弹得不好,怕是也没法子超越她。”

  “没关系,只是意思意思,别叫她以为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会弹就行了。”

  薛幼桃上了台,底下顿时一阵欢呼声。那些汉子们瞧着两个美貌女子同台献艺,还有机会一睹这笑语姑娘的真容,都兴奋不已。

  薛幼桃也不忸怩,走到凤首箜篌边坐下,抬手拨出之前那个平湖秋月的调子。与之前笑语的箜篌声相比,一个清冽,一个婉转,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梅非皱紧了眉,却是朝那笑语看了又看。

  “怎么,你也觉得像?”陶无辛凑近她,轻声说。

  梅非点了点头。“我还当你们都没有察觉呢。”

  微醺也目不转睛地望着笑语的方向。“小非,我们跟她相处的时间可比你长多了。”

  陶无辛也蹙了蹙眉。

  “但不会是她。她现在正在平阳跟方雪卿在一起。没理由会跑到这儿来。再者她之前已经看到了我们,却无半分异样。”

  梅非拿了手支着脑袋,夹了一小条醋腌萝卜送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嚼着。

  “这眼睛太像了。待会儿她摘下面纱便可一探究竟。”

  “为何要让她去?”陶无辛笑着将那碟萝卜条朝她那个方向挪了挪。“你就不怕她赢不了?”

  “没法子。我是不会弹,难道你会?”

  陶无辛笑而不语。

  一曲很快结束,笑语朝那老者耳语几句,老者便向外宣布。

  “咱们笑语姑娘说了,这规矩只针对男子。这位姑娘弹得不错,故她愿与她共饮三杯,却不能摘下面纱!”

  台下一片嘘声。

  薛幼桃朝陶无辛微微一笑,款款走下台来。

  老者面色有些尴尬,却很快恢复。

  “还有没有哪位公子愿上台一试的?”

  “看来只有你上了。”陶无辛开口道。

  梅非正疑惑,却见微醺点了点头,起身走上台去。

  “这有位公子来了!”老者面露喜色,引他朝箜篌处坐下。

  笑语亦双眸一亮。

  “微醺?”梅非惊讶。“他会弹箜篌?”

  “当然。”

  薛幼桃已回桌坐下,同样满脸惊奇。“原来微醺公子会弹,那又何必叫我上去?”

  “微醺他哪有你弹得巧妙?”陶无辛柔声安慰。“她这规矩奇特,只好让他上去试试了。”

  “小辛,为何你们一定要赢她?”薛幼桃柳眉一皱,眼中掠过微光。“难道——你们都想知道她究竟长得是何模样?”

  陶无辛拿着酒杯转了转。“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而我不过是满足小梅子的小小愿望罢了。”

  薛幼桃转向梅非,朝她别有深意地望了望。

  “小辛还跟从前一样,无论对谁都那么好。梅姑娘,你跟了这么个主子,算是有福之人了。“

  梅非讪笑一声。“说的是,说的是。多谢大公子。”

  最后这句她朝着陶无辛说,说的那是情真意切。只有陶无辛才听得出其中包含了多少怨愤不甘。

  他摸了摸鼻尖,心想这下子好,又得闹了。

  微醺不紧不慢地在箜篌旁坐下,伸手抚于琴弦,停留了一下子,双手的拇指和食指忽然灵活地弹动,同时弹奏起来。

  开头便是一连串急速的夹弹推拉,跳出明快而充满活力的旋律。

  梅非虽然不懂箜篌,却也听得出其中的功力匪浅。

  紧接着旋律上扬,一段段高音挑得听者心潮蓬勃,渐趋热烈;

  “‘风摆荷花’。”薛幼桃语含赞叹。“微醺公子这段‘小阳春’弹得实在酣畅淋漓。小辛,你还说他没有我弹得巧妙?实在是过谦了。”

  陶无辛笑而不语,双眼扫过梅非,望向台上。

  箜篌之音越入佳境,变得节奏分明,时而轻盈,时而铿锵,让人的心随流音飘荡,不能自己。

  正在此时,乐声忽然放慢,而后又渐渐加快,微醺的手指迅速地扫动琴弦,热烈之音达到了极点,忽然音消弦止,一片寂静。

  厅内安静得似无人之境。

  微醺微微一笑,望向台下。

  “献丑了。”

  梅非猛地站起身,叫了一声:“好!”便鼓起掌来。

  立刻,掌声如潮水来袭,一发而不可收拾。

  笑语站起身来,走向微醺,盈盈一拜。

  “公子绝艺,小女子受教了。”

  “妙啊,妙。”那灰衣老者抚着胡须,亦是赞不绝口。“此等妙音唯有当年名动平阳的凤篌娘子所奏之音可与之媲美,未曾想在这里又一次听到了,实乃老夫之福。”

  微醺垂下眼。

  “过誉。”

  笑语抬手,摘下了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妖娆妩媚的容颜,引得底下一阵吸气声。

  她对着微醺一笑。“公子实在让笑语心服口服。请。”

  她和微醺一起走下台来,台下大半的眼光都粘在她身上,她却似浑然不觉。

  虽然生得妖娆,却偏偏神情淡雅,叫人生不出邪念。

  梅非在她说话的时候便皱了皱眉,在她摘下了面纱之后更是呆了一呆。

  两人一道向这边走来,微醺请她坐下,自己便回到了之前的座位上,依然沉静无比,仿佛之前那个引得全场轰动的人不是他一般。

  “看来这一桌实在藏龙卧虎。”笑语举杯,“笑语敬各位一杯。”

  虽然说得是敬各位,她的视线却在陶无辛身上停留得最久。

  梅非别了别嘴。这人就是只黑夜里的萤火虫,到哪儿都引人注意。

  酒过三杯,笑语朝众人点了点头,便告辞离开,不多做停留。

  “这位笑语姑娘倒是挺特别。”陶无辛轻笑一声。“不卑不亢,不骄不躁。小梅子,你得多学学人家。”

  梅非正要朝他瞪去,却见薛幼桃杏目一转,颇有深意地看了陶无辛一眼。

  于是她咳了咳,敛眉静气。

  “大公子说得没错,奴婢是该好好学学。薛姑娘的程度小梅子就不指望了,只希望能跟这笑语姑娘缩短点距离。”

  薛幼桃笑了一声。

  “梅姑娘真会说笑。其实你有你的好处,何必跟人家比较?”

  的确会说话。

  梅非抬眼,做感激状看了她一下子。

  “大公子,属下有些不舒服。”微醺突然开口。

  “好,你先回房间吧。”

  梅非咳了咳。“大公子,奴婢也有些不舒服。”

  陶无辛朝她一瞪。意思是干嘛,你也想溜?

  梅非笑意盈盈地回望一眼。意思是没错,这个女人就交给你了!

  “去吧去吧。”陶无辛无奈地摆了摆手。

  梅非在楼梯口追上了微醺,朝他肩上猛地拍了拍。

  “微醺,你怎么什么都会?又会上妆,又会弹箜篌?”她满眼赞叹。“真是叫人佩服。”

  微醺勉强地勾了勾唇。

  “这算不得什么。”

  “刚刚你也看到了罢?那个笑语,果然长得跟桃色一模一样。”梅非压低了声音。“除了声音不同,气质不同,光看容貌完全就一样。她们两人之间一定有关联。”

  “不错。”微醺点了点头。“这件事,大公子一定会让人去查的。”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语调也显得低落。

  “怎么了?”她终于发现他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微醺,你真的不舒服?”

  “不是。”微醺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到了我娘。”

  梅非愣了愣。

  “这箜篌是娘亲教给我的,还有上妆的方法。”他微微一笑。“那个当年名动平阳的凤篌娘子就是我娘。”

  梅非恍然大悟。“难怪刚刚你——”

  “小非,我先回房了。”他朝梅非点点头,进了自己的房间。

  梅非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转到了楼下,找到了正在收拾准备离开的那位灰衣老者。

  “老先生,你之前说的那位凤篌娘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物?”

  灰衣老者放下手里的物事,抚着胡须长叹一声,娓娓道来。

  平阳的凤篌娘子,是二十多年前响当当的传奇人物。

  她出身平阳最大的妓馆沁云楼,是整个平阳当之无愧的花中之魁,色艺双绝,尤其以那一手箜篌闻名大夏,世人送了个雅号,名为“凤篌娘子”。

  她十五岁登台献艺,十六岁成了沁云楼的头牌,也是在那时凭着一曲阳春白雪在平阳的烟花之地稳稳地立了足,唯有达官显贵方有机会成为其入幕之宾,盛极一时。

  “我还记得那时我偶尔有机会,听得她的一次登台献艺。”灰衣老者眯了眼,沉浸在回忆中。“余音绕梁,袅袅三日。此话一点不假。”

  梅非不得不打断他的回忆。

  “那——后来呢?”

  “这位箜篌娘子在十八岁那年忽然销声匿迹。有人说她是自己赎了身,去过平凡人的日子了。也有人说她是跟了某位达官显贵,从此身处高墙院内。谁又说得清楚?”老者叹了一声,似有惋惜。“只可惜这一泓妙音,再难闻得;一代佳人,芳踪无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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